我以为终于可以摆脱多年的梦魇。
没想到,本该战死沙场的丈夫却突然出现。
赵远州浑身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厚重的铠甲早已被鲜血覆盖。
那张银色獠牙面具,闪烁着冷冽鬼魅的光芒,犹如黑夜中潜伏的猛兽。
我的小夫人,这是急着去哪
1
兄长调任边关已两年。
因我身子羸弱,只能独自留在侯府。
哥哥临走之时,早已把一切安排妥当。
两年以来虽一直未归家,然书信及稀罕物件往来频繁。
在信中我见过边关的落日与滚滚黄沙,见过塞外的孤烟与瑟瑟胡杨。
它们跨越万水千山,成为我平淡日子里最珍贵的惦念。
季夏之末收到了哥哥寄来的信件。
娇娇,边关如今安宁祥和,年末归家。
信中只有寥寥一句,却令我欣喜无比。
终于盼来了哥哥归家团聚的日子。
是日,我摆弄着哥哥从边关寄回的九曲连环锁。
管家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姐,出大事了!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到底何事,这般惊慌我心中已升起不安的情绪。
小侯爷,他……他战死了!
这几个字犹如锋利的匕首狠狠刺进心脏,我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京城皆传,北凉来犯,因我兄长在防御布局上出现重大失误,中了埋伏被俘叛国。
导致前去支援的七皇子赵远州被困,数万大军损失惨重。
最后,兄长被俘而死,赵远州虽杀出重围,却身负重伤,容貌尽毁。
可是我无法相信,北凉兵多将寡,一向与边关相安无事。
兄长被称为少年将军,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纵千难万险,亦不改其志分毫,怎会叛国
最后,皇上念我侯府世代忠烈,如今唯剩我一人,没有责罚。
我的母亲,出身医药世家,多次救皇室性命,因陷入皇后巫蛊案,为保皇后及皇子,母亲以身试毒,那时她已怀我数月,我出生便身中余毒,自小体弱。
而后不到一年,父亲战死沙场。
自此侯府只留我兄妹二人。
长兄为父,是哥哥将体弱多病的我养大。
我深知哥哥心怀鸿鹄之志,日夜钻研兵法韬略。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身体康健无恙,才能让他毫无后顾之忧。
可是我那英勇俊秀的哥哥,短暂的一生为国尽职尽忠,最后却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要我怎能甘心。
我在床上躺了数月,昏昏沉沉,形容憔悴。
看着窗外的树叶由绿变黄,黄了又落。
靠着母亲留下的药方,最近几日方可勉强起身。
小姐,
皇上下旨了。
管家疾步而来。
我心中一惊,难道哥哥的事情又生变故
传旨的太监已到了庭院之中,丫鬟赶忙搀扶着我去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侯府之女沈念乔,温婉贤淑,德才兼备,特赐婚于七皇子赵远州,因其尚未及笄,可先入主王府,待及笄礼后,择良辰吉日完婚。钦此!
这突如其来的赐婚让我不知所措。
七皇子赵远州乃中宫皇后所出,芝兰玉树,风流潇洒,是无数官家小姐芳心暗许的如意郎君。
赵远州早已过了弱冠之年,不知为何,仍未娶妻。
边关之战后,容貌尽毁,性情大变。
王府前前后后送进无数女人,早先皆是权臣之女。
可怜最后死的死,疯的疯,皇上便暂时不再提及此事。
据说有人见过面具下的脸,贵女哪经过如此骇人的场景,当场被吓得失心疯了。
更有骇人的传闻说赵远州暗中搜罗年轻女子的人皮,意图通过诡异邪术将其换到自己脸上。
若真如此,他是因哥哥而毁容,这道圣旨无异于是我的催命符。
我知这一去恐凶多吉少。
2
转眼到了入府之日。
秋风瑟瑟,心中凄凉,短短数月,命运弄人。
未等来哥哥归家,自己却孤身嫁入了王府。
怕引起事端,和哥哥有关的一切,被我尽数留在了侯府。
王府朱漆青瓦,门庭肃穆。
一场大病过后,更显我身躯单薄,脆弱的不堪一击。
我并没有见到赵远州。
王府的掌事嬷嬷带着丫鬟向我请安,嬷嬷身着暗色衣衫,衣角与袖口皆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脸上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夫人如今虽未正式入主王府,不过王爷交代了,吃穿用度皆与王妃一般。府中诸事繁杂,不过内宅之中也仅夫人一人。嬷嬷虽语气严肃,但言语中却宽了我的心。
以后,就安排小桃跟在夫人身边伺候。
嬷嬷身后挪出一个胖胖的小丫头,与我一般年纪。
扎着两个小圆髻,两只胖胖的小手绞在一起,怯生生地看着我。
夫人,王爷回府时,几乎都在后山的书房。后山是不允许人随便踏入的,还请夫人谨记。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向嬷嬷道谢。
看着陌生的屋子,布置的虽不华丽倒也齐全。
一晃几日过去,我连赵远州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也许真的只是皇上怜我侯府,我由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自我释怀。
小桃心思单纯,活泼好动,与我很快地熟络起来。
白日无事时,她为我裹好厚厚的披风,搀扶着我在王府闲逛。
怕我服用的药物苦口,得空便去小厨房研究新奇的甜品点心,服药之后,献宝一样拿出让我品尝。
在她的照顾下,我的身子竟有所好转。
这日,我俩在王府中闲逛,我看着被大片枫林遮住的后山,问道:小桃,之前送进王府的女人都去哪了
夫人,我只见过兵部尚书家的二小姐,她为了讨好王爷,擅自去了后山,没想到……小桃瞪着圆圆的眼睛向我描述道。
没想到,她竟然尖叫着从后山跑了回来,脸上流了好多血,头发也乱糟糟的,连鞋都跑掉了。
一边跑还一边喊,后山有鬼,她看到了恶鬼的脸,鬼要剥她的皮!
好了,小桃。我赶紧打断她,晴天白日我却顿觉周身发凉。
夫人,不必害怕。自打王爷从边关回来,下人们都没有见过他。不过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可能变成鬼呢,除非……除非回来的不是王爷!边关有能吃人的魔鬼,把王爷变成了……
小桃,不用再说了。我苦笑道。
现在觉得,和赵远州相安无事倒也不错。
回去不久,嬷嬷便送来了帖子。
夫人,宫里来人了,皇贵妃娘娘送来了帖子。
我接过帖子,上面邀请我入宫参加赏花大会。
我心中狐疑,自打父母出事后,侯府甚少与皇室往来。
如今皇后每日诵经,不问后宫之事,后宫事务皆交予皇贵妃打理。
虽说我如今是王府的人,可当下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帖子怎会递到我这。
几日后,小桃精心挑选了几件华服。
我不愿引起他人注意,便选了一件低调简洁的黛蓝色齐胸襦裙,让小桃给我梳了简单的发式。
小桃搀扶着我踏入宫门,顺着引路太监的指引,来到了御花园。
园中早已聚集了众多达官显贵家的小姐,她们身着华丽服饰,佩戴璀璨珠宝,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见我进来,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看,就是她嫁给了七皇子,就这身子骨,能活到及笄之年吗
据说都是因为她的兄长,七皇子才落得如今的下场,唉,七皇子如此风神俊朗之人,我猜她在王府肯定会受尽折磨。
听说七皇子已经不能人道了,又失了皇上的器重,那她嫁过去岂不是就嫁了个……
我听着她们窃窃私语,有的禁不住笑出了声。
小桃气愤不已,小胖脸涨的通红。
我暗暗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失态。
突然有宫女至我面前,盈盈下拜道:王妃,皇贵妃娘娘有请,烦请王妃移步至宫中一叙。
到了门口,小桃被拦了下来。
娘娘只请王妃一人入内。
还未走进内室,便见皇贵妃在榻上小憩,我屏住呼吸,只得先跪着。
这一跪便是两个时辰,秋日已至,地上寒意刺骨,很快双腿渐觉麻木。
终于,皇贵妃悠悠转醒,见我跪在地上,嗔怪道:王妃来了,怎么也不知会一声,赶紧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惊扰娘娘休憩,此番唐突,万望娘娘宽恕。
我抬起头,皇贵妃柳眉弯弯,容貌艳丽。
脸上满是恃宠而骄的神色,看向我时眼中透着狠辣与不屑。
果然是生的花容月貌,而今你虽顶着王妃的称号,但还未正式嫁入王府,切要牢记自己的身份。好了,本宫乏了,你且回吧。
承蒙娘娘教诲,往后定当谨言慎行。身子仿佛有千斤重,我强撑着起身退下。
看来皇贵妃对我嫁给赵远州颇有微言,只是其中的缘由现在还不得所知。
从宫中出来,小桃赶忙搀扶着我上了马车,怎么回的王府我已全然不记得。
到了屋内,小桃手脚麻利点燃地龙,屋内瞬间暖意融融。
随后,她拿起汤婆子仔细地将其裹进被里,便一直帮我按揉着双腿。
服了药后,我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进入到梦境之中。
梦中一片红色的天地,我在尸山血海中奋力地找寻哥哥。
远处,哥哥的身影出现,可是他已身中数箭,大口地喘息着,似乎随时要倒下。
突然,身后鬼魅般涌出大批的敌军,一步一步向哥哥逼近。
我心急如焚,泪水模糊了双眼。
奋力向哥哥的方向跑去,无论怎么呼喊,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哥哥,哥哥,小心!突然喊出声音,我猛地睁开眼,不到半寸的距离,竟然是一张泛着冷光的银色獠牙面具。
面具下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森冷可怖。
啊!我一下子起身,撞到了面具上,瞬间清醒过来。
眼前的人,半张脸藏于面具之下,只露出毫无血色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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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上的獠牙兽血口大张,只一眼,便似能将人拖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
脑中窣地闪过剥人皮的恶鬼,不禁身子颤抖。
我的小夫人,怎得这副表情赵远州勾起嘴角问道。
王,王爷。我气息微促,微微挪动了身子,与他拉开些距离。
夫人怕我说着他竟然把手伸进被衾里,轻轻摩挲着我的双腿。
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往后躲去。
他却攥住我的脚腕把我拉到了怀里,随后扯过锦被将我俩一起盖住。
小时候,每每身体不适,哥哥也曾这样把我抱在怀中。
除了哥哥以外,我没有与男人如此亲密过。
伸手想要推开他,可是他身体高大魁梧,将我牢牢圈住动弹不得,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低声道:
这可是拜你那贪生怕死的兄长所赐,你说本王当如何回报
哥哥赤胆忠心,其志昭如日月,绝无可能背叛。我壮着胆子回道。
呵呵,你倒是牙尖嘴利。
既然赐婚旨意已下,你我二人不如早做了解。
他猛地将我压在身下,拉起我的手,欲要让我掀开面具,我又惊又怕,心中一急,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着我如此窘态,他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夫人还是有所保留,那便不急,来日方长。
说罢,他起身离开。
我被他唬住,这一夜,反复被噩梦缠身,一只恶鬼在我耳边低语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的面皮给我吧!
次日起来,我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小桃进来见我如此模样,担忧道:夫人,是不是身子还未痊愈,要不要宣太医看看。
不用了小桃,你只需在我每日服用的药中添入一味安神草便可。
夫人,您真厉害,没想到您还通晓医术。小桃眼眸亮亮的,满脸崇拜地说道。
以前在府中时常看大夫如此调配,不过是久病成医罢了。
3
是日午后,暖阳流照。
小桃在院中扎着纸鸢。
小桃,天色正好,出去走走吧。
小桃高兴地为我整理好衣裙。
她在前面蹦蹦跳跳带路,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后山的枫叶林。
此时,林中枫叶红的夺目,微风吹过,叶浪翻涌。
脚下是积得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如若不是身子孱弱,真想躺在上面,沉醉在这温柔的秋日里。
小桃更是玩的不亦乐乎,捧起一大把高高扬起,欢笑声在枫林中回荡。
没想到很快走出了枫林。
前山虽人员不多,可往来奴婢显得也没有那么冷清。
后山隐蔽静谧,放眼望去,连个人影都没有。
不远处便可看见赵远州的书房。
小桃回过神来,有些害怕地说:夫人,咱们赶紧回去吧。被王爷发现就糟了。
正欲转身离去,却突然发现母亲留给我的玉佩不见了。
小桃,定是刚才玩耍,玉佩掉落在了枫林中。我沿着这个方向找,你沿着西面小路找。
小桃担忧地说:夫人,先送您回房吧,我一人寻去便可。
天已渐暗,你独自去寻恐来不及。这样,无论找到与否,寻完回到房中汇合。我安抚小桃,让她不要担心。
小桃走远后,看着近在咫尺的书房。
门口并无侍卫看守,说明赵远州不在里面。
我疾步往书房走去。
确定四下无人,我屏气敛息快速地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走进书房,一张巨大的檀木桌置于中央,桌上整齐地码放着各种公文、书籍。
书桌一侧,是一整面巨大的书架,摆满了经史子集。
另一侧则是摆放了一扇屏风,里面有一张罗汉床,看来赵远州回府之后都在书房休息。
我来到书桌前,快速地翻找着,一心只盼能寻到关键线索。
突然,在最下面的书简里找到了一份折着的图纸。
打开一看,竟是边关的防控图,图纸摸着有些异样。
我细细地摸索着每一处边缘,果然发现了一个小缺口,小心地撕开,竟然发现是两张图纸重合在了一起。
在这张图中标注了许多信息。
我认出这竟是哥哥的笔迹。
还未来得及仔细对照两张图纸异样之处,门外却传来侍卫的声音。
是赵远州回来了。
我躲无可躲,赶忙闪身进了内室中,藏在了床下。
门开了。
内室昏暗,我的心脏咚咚地狂跳。
只听书房中不时传来物件翻动的声响,每一下都让我神经紧绷,备受煎熬。
我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赵远州能尽快离去。
突然听得脚步声朝门口走去,门开了。
屋外彻底没了声响。
过了良久,确定再无动静,我才缓缓从床底爬出。
扶着床沿慢慢站起身来,整理下衣物便想赶紧离去。
夫人,怎么会在这赵远州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只觉背后发麻,惊恐地回过头,他的双眼闪着寒光。
我扑通一声跪下,冷汗从额头滑落。
夫人可知,后山是不允许踏入的,若私自闯入……只有死路一条。他边说边点燃了屋内的烛火。
我……我,妾身只是几日未见王爷,思念得紧,还请王爷恕罪。
我颤抖着说。
赵远州一身玄色锦袍,回过头来,面具下的双眼晦暗不明。
他俯下身子,稍稍用了掐住我的下巴,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我。
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既是如此,怎可浪费夫人的一片苦心。
说完,他抱起我放在床上,抬手解开自己腰间的玉带脱下外衫。
我心中暗自觉得不妙,盘算接下来该如何脱身。
赵远州一把揽过我,冰凉的面具贴在我的颈间。
我刚想说话,别动,乏了,就这么睡一会吧。
很快,赵远州呼吸均匀,就这么睡着了。
我睁大双眼,望着床帏,脑子乱作一团,想着想着,竟也睡着了。
我在赵远州怀中醒来,屋内烛火昏黄。
浑身被暖意裹满,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想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如何也不会是传闻中的恶鬼。
赵远州安静地看着我。
王爷可好些了
嗯。他神色缱绻,慵懒地回道。
我的小夫人,可有闺名
回王爷,幼时家人唤我娇娇。我脸上有些发热。
娇娇……娇娇他嘴角噙笑,独自呢喃。
赵远州阴晴不定,恐他追究我擅自进入书房一事。
思及此,如今唯有抓紧赵远州这棵大树。
我抬起手臂轻轻搭在他胸前,他没有料到我的举动,身子一僵。
片刻便紧紧回抱住了我,我听着他的气息逐渐紊乱。
王爷,宫中传谕,着王爷即刻入宫。门口突然传来侍卫的声音。
赵远州眉头轻皱,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我送你回去。
他抬手为我理了理额前碎发。
赵远州就这么抱着我回了前山。
未到院中,便见小桃及一众仆人跪在地上。
小桃低头抽泣着,嬷嬷神情严肃,正在严厉地训斥着。
回头瞧见我俩,眼中惊讶不已,急忙双膝跪地。
赵远州没有理会众人,直接抱着我回到了房中。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尴尬不已,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他轻轻将我放到床上,我勾着他脖颈的双手并没有放开。
呵呵。他顺势低下头在我额头落下一吻。
本王明日再来,乖。
目送着他离开,我摸了摸藏在腰带间的防控图,心安下来。
赵远州走后,小桃两只眼睛红红地进来,跪在我面前。
夫人,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您到后山。
小桃,与你无关,倒是连累你被训斥了。
夫人您千万别这么说,您要是出了闪失,我……您责罚我吧。说着又低头哭了起来。
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不过说的责罚,就罚你去做玉露养心汤。
听我这么说,小桃抬起头,眼睛亮起来,笑着说道:夫人您稍等,我这就去做!
说完跑了出去。
夫人,您的玉佩找到了小桃突然回头盯着我腰上的玉佩问道。
是啊……就落在枫林里。
而后,府中皆知赵远州抱我回府的事。
不同于刚刚入府时的场景,下人们见了我都越发恭敬起来。
似乎大家都已经认定了,我成为这王府中的正妃已成定数。
4
天气渐冷,无论添多少衣物,手脚总是透着彻骨的冰凉,难以驱散寒意。
白日里,也只能在庭院中稍加活动。
自后山归来,我的院中增加了很多奴婢。
即便想再去,这么多人看着,也难再寻机会。
赵远州每日非常繁忙,回到府中的日子有限。
但每隔几天就会送来各种奇珍补品与珠翠首饰。
此番举动让我想起了哥哥。真正的牵挂,并不在朝朝暮暮的陪伴,而是一颗全意的真心。
晚膳时,门突然被推开,赵远州就这么大剌剌地走进来。
小桃布菜的手一直哆哆嗦嗦,不停发出声响。
我怕惹了赵远州不快,便把小桃支了出去,亲自给他布菜。
娇娇,冬日宴将至,你随我一同入宫赴宴。
我有些意外但也乖巧应允。
用过晚膳,赵远州似乎并不着急走。
他身姿闲适地倚在小榻上,转动着手中的茶盏。
感受到他目光的追随,我颇有些不自在。
过了许久,我忍不住问道:王爷,今晚没有政务处理吗
平日里繁忙,今夜得空便留下陪着娇娇。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小桃端着药碗进来,正准备服侍我喝药,却被赵远州接下。
我来。
我轻声嗔怪道:不劳王爷,我自己便可。
他却像没听见一样,把我揽至怀中,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我的嘴边。
娇娇何须害羞,你我夫妻之间,莫要如此扭捏。
小桃在旁边变成了鹌鹑样。
是不是药太苦,不如我……说着缓缓靠近于我。
看着他坏笑的样子,我夺过药碗,一饮而尽。
他微怔一下,忙拿起蜜饯喂到我的嘴里。
小小一个人儿,脾气倒不小。
直至就寝,我都未与他交谈。
虽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可今夜,他静静地躺在我身旁,周身散发着融融暖意,驱散了寒冷但也令我心下难安。
娇娇,冬日过去便是你的及笄礼,可有何心愿
王爷大恩,若不是王爷收留,我一孤女往后的日子定会十分难过,不敢再有什么要求。
本王日后定会护你周全。在这府中,你只需安心生活。
他在被子下面握住了我的手。
我也轻轻回握住了他。
娇娇,你真香。
他侧过头看着我,我抬眸对上他深切的目光。
赵远州猛然翻身压过来,刚刚还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一瞬间又变成了浪荡之徒的模样。
我下意识地推挡,竟然失手打掉了赵远州的面具。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我清晰地看见那道狰狞的疤痕,由左眼贯穿至脸颊,横亘在堪称完美的面庞上,仿若一条扭曲的蜈蚣,十分骇人。
刹那间,空气安静的可怕。
王爷,对……对不起。
娇娇会嫌弃吗
当然不会。
娇娇想知道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吗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器,直直刺进我心里。
王爷,疤痕是您英勇无畏的印记,不会动摇我对您的情感。我坦率地回道。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睡吧。
我不知道,在我睡后,赵远州轻抚我的发丝,低声呢喃:娇娇,相信我。
转眼到了冬日宴。
赵远州命人送来准备好的衣饰。
我身着一袭锦绣罗裙,肩披白色裘毛披风,裙上的丝线在烛光下闪烁微光,裙摆处如涟漪般层层散开。
我坐在镜前,细致地在脸上涂抹好调制的香膏,独特的香气悠悠散开。
刚踏出门,远远望见赵远州身着墨色锦袍,气宇轩昂,若不是脸上可怖的面具,怕是会吸引众多女子的目光。
他阔步朝我走来,伸出手搀扶住我上了马车。
车上铺了厚厚的垫子,赵远州一路揽我在怀,倒不觉寒冷。
很快到了皇宫。
正殿内暖意融融,朱红色的殿门隔开了冬日的寒意料峭。
身着华丽服饰的王公贵族们,往来有序。
这也是赵远州自伤了容貌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
身为皇后嫡子,自幼便被视作皇位的不二人选。
曾经围绕身边的阿谀奉承,现如今都化作了怜悯与疏离。
宴会上,歌舞升平。
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眼神虽然锐利,但动作迟缓而沉重,尽显年老体衰之态。
皇后仪态端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突然,她朝我看来,不知为何,她的眼眶微红,眼中难掩心疼之色。
皇贵妃位于偏上位,头戴凤冠,妆容浓艳,佩戴的珠翠首饰夺目耀眼。
陛下,许久不见七皇子,今日难得携王妃进宫,本宫心中欢喜,这上好的桃花酒赐予王妃,王妃可莫要推辞。皇贵妃声音娇柔态度却十分强硬。
众目睽睽之下,她依然揪着我不放。
王妃年纪尚小,我看还是以茶代酒吧。皇后替我阻拦。
这桃花酒有暖身之效,王妃若不喝本宫可是要伤心呢。
今日是家宴,不必拘谨,七王妃喝下便是。皇上宠溺地看着皇贵妃。
我每日服用的药物,是万万不能沾酒的。
可如今的情况,只得硬着头皮喝下。
我刚一抬手,赵远州突然站起,轻扣住我的手腕,微微俯身,就着我的手,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目光炽热地盯着我,嘴角滑落的酒液滴在我的手背上。
我的脸颊滚烫,明明是冬日,却仿佛被夏日艳阳所灼烧。
王妃近日操劳,不宜饮酒。贵妃的好意由本王代领。
皇上开口说道:哈哈哈,州儿与王妃情深意切,孤甚感安慰。
皇后满脸慈爱,温柔地注视着我们。
皇贵妃的眼中却透着狠辣之意。
宴至中局,皇上难掩倦意,在皇后和皇贵妃的陪伴下先行离去。
不多时,管事公公小心翼翼地在赵远州耳边低语了几句。
娇娇,我去去就回。
等了许久,赵远州还未回来,殿中憋闷,便唤小桃陪我出去透透气。
走了一段路程,寒意渐渐袭来,小桃赶忙折回去取斗篷。
我漫无目的地行至假山处,假山后传来声响。
难不成你对她动了情
娘娘,此话何意
竟然是赵远州和皇贵妃。
之前王府的女人,是死是活你不是也都不在意吗怎得今日本宫要她喝杯酒,你便如此紧张。
娘娘之前做的好事,本王心领了。往后莫要将手伸进王府之中。赵远州强硬地回道。
远州,难道你已经忘了我们昔日的感情。
听着皇贵妃如此亲昵的称呼,我理顺了许多事情。
娘娘慎言,别忘了你的身份。
哼,她的哥哥可是因你而死,死后还要顶着叛国的罪名,她若是知道实情,还会甘心嫁入王府
我心中一紧,还来不及多想,便见远处小桃急匆匆地赶过来,只得转身离去。
回程的车上,我闻到了他身上不属于他的香气,不自觉地隔开些距离。
娇娇。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好情绪刚要回话,赵远州突然直愣愣地栽倒在我身上。
我赶忙抱住他,刚要喊人,赵远州费力地抬手制止住我。
王爷,你怎么了没等我说完,赵远州喷出大口鲜血,昏了过去。
来不及多想,我慌忙拿出藏在香囊中的药丸,喂赵远州服下。
过了一会,他的情况逐渐平稳。
我小心地掀开面具,用帕子将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我喃喃地说道:相信我。
赵远州中毒不久,边关战事再发战事。
他主动请旨,即日便要率兵出征。
出发那日,我稳稳安坐在榻上绣着香囊。
赵远州身披铠甲走进屋内,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我,开口说道:娇娇,我定会在及笄之日赶回。
王爷勿念,边关战事关乎国家安危,容不得半点马虎。我柔声道。
战事结束我便归来,等着我。
我不再多说,微笑地颔首,目送他离开。
可我知道,他再也回不来了。
5
小桃被几个仆人捆绑着送到屋内。
嬷嬷站在我身侧,形容威严。
小桃,你我主仆一场,我不愿对你动用刑罚,你自己说便是了。
夫人,奴婢……奴婢一时糊涂,可是我实在没办法啊。小桃头发凌乱,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你就是皇贵妃安排在府中的暗探吧,王府先前的荒诞流言,其实都是你在装神弄鬼。我入王府之后,几次事发,也都是在你的指引之下,我说的没错吧
更可恶的是,你设计王爷厌我不成,竟暗中在我的药里做了手脚。
夫人,奴婢知错了,皇贵妃娘娘以幼弟性命相要挟,奴婢实在没办法啊,求您饶了我吧。
下人们皆不知,王府的掌事嬷嬷,早先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因我母亲的缘故,才能在当年的巫蛊案中存活。
赵远州成年建府之时,她便进入府中成为掌事嬷嬷。
小桃以为换药之事无人察觉,殊不知,自幼习医的我,马上就察觉出不对劲。
当我在小桃身上嗅到了同一草药的味道,便联系嬷嬷让她暗中调查。
事已至此,您看着处理吧。我对嬷嬷说道。
小桃哭天喊地求我宽恕,我只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哥哥死后,我梳理了所有的线索。
从我收到最后一封信开始,我便知道出事了。
侯府命运多舛,我兄妹皆非单纯无知、毫无城府之人。
虽然模仿了哥哥的笔迹,但此人却并不知道,每次哥哥都会把信纸一角折成元宝状,作为报平安的信号。
可那封信,却没有任何标记。
当我正愁找不到其他线索时,没想到赐婚让一切打开了缺口。
从看到防控图那日便验证了我的猜想。
哥哥并没有叛逃,恰恰相反,赵远州中了北凉的计谋,当他带兵援救赵远州之时,或许被他当作了替身,自己却独自逃脱。
日子在一天天变暖,我掌管了府中的一切事务。
盒子里的香膏已经被我尽数倒掉。
从我懂事起,日不间断地学习母亲留下的大量医书。哥哥每每受伤,也都是我为其医治。
只是,药可救人亦可害人。
自与赵远州接触以来,我都会大量地擦拭香膏,之后再暗自服下解毒丸。
没想到冬日宴中他替我挡了桃花酒,香膏与桃花相作用,加速了中毒的进程。
可我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我要揭开一切的真相,以安慰哥哥的在天之灵。
这些时日,我佯装惦念王爷,多次打听前线的消息。
众人皆传当初骁勇善战的七皇子已不复当年的英姿,被打的节节败退。
明日便是我的及笄礼,嬷嬷早早就开始准备着。
我丝毫不在意,随她安排罢了。
赵远州的死讯传回,便是我离开王府之日。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我独自蜷坐于床上。
不知为何,一种强烈的不安在心底蔓延。
从远处传来野猫的凄厉叫声,划破黑夜,令人脊背发凉。
突然,一阵缓慢而又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高大的身影逆着月光向我走来。
是赵远州,他竟然没有死!
我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住他。
不可能!我对药物的把控从来没有失手过,只待明日,他定会内力俱损,中毒而亡。
这次,我是真的不知,他是人还是鬼。
他一步一步走近我,俯身贴着我的耳畔说道:娇娇,本王回来了。
很意外吗我说过,及笄之日会送你份大礼。
他转身点燃烛火,我才看清他身上的铠甲还凝固着大量血迹。
随即转身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锦盒,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我颤抖着打开,里面竟然是我为哥哥绣的香囊。
香囊里似乎有东西,我连忙拆开,里面竟藏着一张叠成元宝形的信笺。
信中写道,哥哥在边关意外抓到了北凉的探子,竟挖出朝中重臣与北凉勾结意图陷害皇子谋反篡位,可还没来的及上报,边关战事突起,七皇子赵远州率兵支援。北凉以全城百姓性命相要挟,逼哥哥交出赵远州。
赵远州安静地脱下铠甲对我说道:皇贵妃母族日渐强大,为了扶持自己的儿子,不惜勾结北凉。害死我后,你哥哥作为边关统帅必然会被处死。这样,便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诡计。
赵远州作为皇后唯一的嫡子,早就是很多人的眼中钉。
哥哥假意投诚来保全赵远州的性命。
他二人本就英雄惜英雄,哥哥在灌醉赵远州后,换上他的衣服上阵杀敌,寡不敌众之时不惜引火自焚,自此北凉以为赵远州已经身死。
殊不知哥哥为他争取了一线之机。
赵远州率哥哥为他留下的少部分精兵九死一生杀出重围,回到朝中假做因失利而性情大变一蹶不振,以来麻痹还未铲除的反叛势力。
在边关,你哥哥常常与我说起你,他可以随时以身殉国,可是唯独放心不下你。他因我而死,你理当恨我。赵远州低着头取下面具。
脸上的疤痕我从来不在意,我在意的是还没有替我的兄弟报仇,也不能独留你孤零零地在这世间。回朝之后,我便让母后去父皇面前求了赐婚的圣旨,将你接入府中。可我不能告诉你真相,这会连累与你,如今皇贵妃已被废,谋反者皆已伏诛。娇娇……现在你能接受我吗
听着赵远州说完,我呆愣了许久。
他知道我的一切心机,却没有拆穿我。
原来他是哥哥不惜性命也要保护的人。
我静静地看着他,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哥哥的模样。
我想告诉哥哥,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久到我的心已被思念压迫到麻木。哪怕在赵远州身上感受到了温暖,但却再也无法回应跳动。
赵远州很快会恢复太子之位,我会成为太子妃,日后继承大统,我便为后宫之主。他甚至许诺后宫中只有我一人。
看着他炽热而急切的目光,我并没有答应他。
王爷,之前问我及笄礼有何心愿,我的心愿就是……解除婚约,放我走吧。
你说什么
侯府虽凋零,但那是我长大的地方,有父亲母亲和哥哥的气息,承蒙王爷厚爱,我自幼体弱担不起后宫之位。如今真相大白,哥哥沉冤昭雪,我也该回去了,望王爷成全。
娇娇,你是不是还恨我
我摇了摇头,不再开口与他交谈。
及笄之日,我早早起来收拾好本就不多的东西。
找到嬷嬷后,对她表示了感谢,嬷嬷红了双眼。
入府之时秋日萧瑟,出府之日已春意盎然。
侯府管家早已派了马车在门口候着。
赵远州长身而立于车旁,并没有戴面具。
我走到近旁对他施礼道:感恩王爷的照顾,我已交给嬷嬷一瓶药膏,每日涂抹便会淡化脸上的疤痕。祝王爷日后一切安好。
赵远州低头看着我,慢慢地揽我入怀。
娇娇,我们的日子还很长,就让我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