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滚烫地摔进荷花池,大红色嫁衣在月光下洇开血色。庶妹沈月柔蹲在池边,用金簪划开我腕上守宫砂。
姐姐以为嫁了四皇子就能飞上枝头她碾碎我染血的指尖,父亲早把你当弃子了。
喉咙涌上腥甜,我看见岸上那道玄色身影——我的新婚夫君,正温柔拭去沈月柔指尖血迹。
世子小心脏了手。沈月柔娇嗔着偎进他怀里,这池子里的锦鲤,最是爱吃腐肉呢。
1
姑娘!姑娘快醒醒!
额角突然传来温热触感,我猛地睁开眼睛。菱花镜里映着少女稚嫩面容,云髻上金丝蝴蝶簪正微微颤动。
这是...我十五岁及笄那日
指尖死死掐进掌心,铜镜边缘雕着的并蒂莲纹硌得我手心生疼。前世种种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嫡母伪善的笑,庶妹淬毒的簪,还有四皇子萧承嗣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大姑娘可是睡着了嫡母王氏端着药盏进来,杏色裙裾扫过青砖,这是你父亲特意求来的安神汤。
我盯着药盏里黑沉汤水,突然想起前世喝下这碗药后昏睡三日,错过了太后寿宴。等我醒来,京城已传遍镇北王世子萧珩在宫宴上请旨赐婚的消息。
而他要娶的,本该是我。
母亲,我接过药盏时故意手抖,瓷碗摔在地上迸出碎玉般的脆响,女儿想先去给祖母请安。
不等王氏开口,我拎着裙摆冲出房门。四月春风裹着海棠香扑面而来,我望着抄手游廊尽头垂下的紫藤花,眼眶突然酸得厉害。
前世的这个时候,萧珩就坐在紫藤花架下抚琴。琴弦割破他指尖时,血珠恰好落在我裙摆绣着的白鹤羽翼上。
后来他说,那是命定的红鸾劫。
姑娘仔细脚下!丫鬟春杏追上来时,我已经站在了垂花门前的假山后。隔着太湖石嶙峋的孔洞,我看见萧珩正在温泉池中沐浴。
水雾氤氲间,男子精壮的脊背若隐若现。水珠顺着肌肉纹理滚落,在腰窝处聚成细小的溪流。我攥紧袖中玉佩——这是前世萧珩留给我唯一的信物。
谁在那里
低沉嗓音裹着水汽袭来,我佯装惊慌后退,绣鞋故意踩住裙摆。整个人朝后仰倒的瞬间,腰间突然被铁臂箍住,带着松木香的热气扑在耳畔:沈姑娘这般急着投怀送抱
我顺势揪住他湿透的衣襟,指尖状似无意划过胸口疤痕。萧珩身形微僵,扣在我腰间的手却收得更紧。
世子恕罪。我垂眸露出颈后那颗朱砂痣,感觉到他呼吸陡然粗重,臣女只是...迷了路。
萧珩突然轻笑,带着薄茧的拇指摩挲我腰间软肉:迷路到男子沐浴的汤池他俯身时,水珠从发梢滴落在我锁骨,沈卿安,你当本王是傻子
我咬唇抬头,正撞进他幽深的眸子里。那双总是噙着讥诮的凤目此刻暗潮汹涌,像是要将人溺毙其中。
前世直到死前我才知道,萧珩每年清明都会在我坟前放一束白山茶。他说:沈卿安,你若是肯多信我半分......
信什么信他明明厌恶我却要娶我信他亲手把我送进四皇子府
世子不肯信我我拽下他挂在屏风上的玉佩,那这个押在您这儿,三日后太后寿宴,臣女自会证明清白。
萧珩盯着我掌心的龙纹玉佩,突然俯身咬住我耳垂:沈卿安,你最好记住今日说的话。
...
寿宴当日,我特意穿了月白色襦裙。经过御花园时,果然听见凉亭里传来沈月柔娇滴滴的声音:四殿下送的发簪太重了,柔儿脖子都酸了呢。
我攥紧袖中金簪,这是前世萧承嗣亲手插在我发间的定情信物。如今看来,这对狗男女早在我及笄前就勾搭成奸。
姐姐怎么独自在此沈月柔突然出现在身后,哎呀,这不是四殿下前日丢的簪子吗
我转身时故意踉跄,金簪脱手飞向莲池。沈月柔惊呼着扑过去捞,却被我扯住披帛拽了回来。
妹妹当心。我扶住她时,指尖狠狠掐进她臂弯,四殿下若是真心,怎会拿赝品哄你这金簪的缠枝纹,方向都是反的。
沈月柔脸色骤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身后传来萧珩懒洋洋的声线:沈大姑娘好眼力。
他今日穿着绛紫色亲王服制,腰间悬着的正是我那枚玉佩。经过我身边时,玉佩突然坠地,丝绦不偏不倚缠住我裙角。
看来这玉佩与姑娘有缘。萧珩俯身时,温热气息拂过我颈侧,不如请太后做个见证,成全这段天赐良缘
席间顿时哗然。我瞥见萧承嗣铁青的脸,和沈月柔绞得发白的指尖,突然笑出声:世子说笑了,臣女与您素昧平生......
素昧平生萧珩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那道狰狞疤痕,三日前姑娘在汤池摸到的,莫不是野男人的身子
满座寂静中,太后突然抚掌大笑:哀家就说珩儿这些年不近女色,原是等着命中注定的冤家!
我正要开口,萧珩突然将我拽进怀里。他贴着我的耳垂低语,声音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沈卿安,你欠本王两次了。
2
萧珩的胸口贴着我的脊背,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烫。满殿烛火在他眼中碎成星河,我闻到他衣襟间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是方才扯动伤口渗出的。
疼吗我鬼使神差地抚上那道疤。
他喉结滚动,攥住我的手腕按在腰封玉扣上:沈姑娘亲自验验
席间传来杯盏倾倒的声响,萧承嗣霍然起身:皇叔慎言!卿安是待选秀女......
四殿下记岔了。我笑盈盈打断他,臣女上月已除名选秀,倒是听说柔妹妹的画像,今早刚送进储秀宫。
沈月柔手中的琉璃盏当啷落地,甜汤泼湿了鹅黄裙裾。前世她便是用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哄得萧承嗣把我锁在祠堂三日。
姐姐莫要玩笑。她泪光盈盈地望向我,柔儿怎配......
确实不配。萧珩突然抽出我发间金簪,随手抛进莲池,赝品就该待在泥淖里。
太后拄着凤头杖起身,鎏金护甲划过我腕间守宫砂:哀家瞧着珩儿与沈大姑娘八字甚合。传旨,赐婚镇北王府与永宁侯府,婚期就定在......
下月初七。
萧珩抢过话头,指尖在我掌心画了个圈。酥麻的痒意窜上后颈,我猛然想起前世合卺酒里掺的媚药——那夜他也是这样,用沾了酒液的指尖在我掌心写字。
他说:别怕。
胡闹!皇帝终于开口,你当婚期是儿戏
皇兄莫不是忘了,萧珩撩起我垂在肩头的发丝,臣弟二十岁那年,钦天监说红鸾星动之日便是婚期。今日这丫头往汤池里一跳,臣弟的星盘可就转了。
我险些咬碎银牙。前世萧珩最厌蠢笨之人,如今竟将我刻意设计的偶遇说成天命,怕是早看穿了我的伎俩。
宴席散时飘起细雨,萧珩执意要送我回府。马车碾过青石板,他忽然攥住我欲掀帘子的手:沈卿安,你掌心的痣呢
我心头剧震。前世这道疤,是及笄那日被沈月柔推下阁楼时,掌心擦过铁钉留下的。可重生后我避开了那场灾祸,本该消失的伤痕,此刻却在他掌心若隐若现。
世子看花了眼。我抽回手拢进袖中,臣女从未......
话音未落,他突然扯开我衣领。锁骨下方三寸,朱砂痣鲜红欲滴。
这里本该是守宫砂的位置。萧珩的指腹碾过那颗红痣,沈卿安,你究竟是谁
车外惊雷炸响,我望见他瞳孔里映着的自己——十五岁的皮囊,二十五岁的眼神。雨丝顺着车帘缝隙钻进来,打湿了绣着缠枝纹的袖口。
世子希望我是谁我仰头贴上他微凉的唇,是永宁侯府循规蹈矩的嫡女,还是......
从地狱爬回来的艳鬼
萧珩的呼吸陡然粗重,扣在我后颈的手却温柔得不像话。唇齿纠缠间尝到铁锈味,他咬破了我舌尖:不管是人是鬼,既招惹了我......
车帘突然被掀开,沈月柔撑着油纸伞站在雨中:姐姐怎么在车里磨蹭母亲特意煨了姜汤......
她的话卡在喉间。萧珩的玉冠不知何时歪了,我的胭脂晕染在他颈侧,活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姜汤里添了紫茄花吧我倚在萧珩怀里轻笑,劳烦妹妹转告母亲,我既攀上镇北王府的高枝,自然要活得长长久久。
沈月柔踉跄后退,绣鞋踩进水洼。我冷眼瞧着她仓皇逃窜的背影,忽然被萧珩扳过脸:你怎么知道紫茄花会导致不孕
世子又怎么知道该问我掌心的痣我反手抚上他心口那道疤,这道伤痕,是五年前在漠北被弯刀所伤吧刀柄嵌着红宝石,刀刃淬了孔雀胆。
萧珩瞳孔骤缩。前世他毒发濒死时我才知晓,这道疤里埋着漠北王庭的秘毒,每逢雨夜便痛入骨髓。
疼就喊出来。我解开他腰封,对着狰狞伤口吹气,前世你总爱逞强......
你也重生了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沈卿安,你喝过孟婆汤吗
我怔怔望着他泛红的眼尾。雨声忽然变得很远,唯有他颈侧跳动的血脉清晰可闻。前世咽气前,我确实看见他策马冲进火海,玄甲上沾着我的血。
若我说,孟婆汤掺了你的心头血......我舔去他眼角泪痣上的雨珠,苦得我生生世世都忘不掉呢
萧珩突然发狠似的吻下来,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马车不知何时停在永宁侯府角门,春杏的惊呼被雷声淹没。
明日我来下聘。他扯断我颈间玉坠,沈卿安,这次你若再敢逃......
我笑着将断玉塞回他掌心:世子可要锁牢些。
踏进府门时,嫡母正站在廊下喂画眉。她转身的瞬间,我嗅到熟悉的苏合香气——前世每次喝下安神汤后,枕畔都是这个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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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安长大了。她慈爱地替我理鬓发,镇北王世子性情暴戾,你父亲的意思......
女儿明白。我乖巧地福身,嫁妆单子里那尊白玉送子观音,母亲记得换成翡翠的。毕竟世子体弱,子嗣之事......
王氏指尖的护甲突然折断。我俯身拾起那截金箔时,瞥见她袖中滑落的药包——正是紫茄花的粉末。
母亲当心。我将药包塞回她袖袋,这好东西若是撒在父亲新纳的姨娘汤里,怕是要心疼死您呢。
回到闺房后,我对着铜镜解开衣带。锁骨下的朱砂痣艳得诡异,指尖按上去时,竟浮现出淡金色的凤纹。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我迅速披上外衫。梳妆匣底层暗格里的匕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鎏金铃铛——漠北死士传递密信时用的哑铃。
姑娘,世子翻墙进来了!春杏突然拍门,说是落了要紧物件在您这儿......
我攥紧铃铛轻笑。铃舌上刻着的狼首图腾,与萧珩腰间玉佩的纹样,恰好能拼成完整的漠北王印。
3
鎏金铃铛在掌心发出细微震颤,我望着铜镜中渐渐淡去的凤纹,忽然听见窗棂咯吱轻响。萧珩挟着夜雨湿气翻进来,玄色劲装下摆还在滴水。
世子这是要做梁上君子我故意将铃铛往枕下塞。
他长腿一跨便抵住床沿,带着薄茧的指尖捏住我腕骨:漠北的狼铃,沈姑娘也敢碰
朱砂痣突然灼烫起来,我吃痛松手,铃铛叮地滚落在地。萧珩俯身去捡时,后颈露出一截暗红色刺青——是前世我亲手刻上去的梵文镇魂咒。
你果然也回来了。我拽开他衣领,指腹摩挲那道凸起的经文,前世我死那天,你为何要闯火海
萧珩身形微僵,突然将我按进锦被。龙涎香混着血腥气笼罩下来,他咬着我耳垂低笑:自然是去抢你的尸首,省得被野狗叼了去。
雨声渐急,我摸到他后背新添的刀伤。这道伤口的位置,与前世我替他挡的那箭分毫不差。
萧珩,我屈膝顶住他腰腹,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他闷哼一声,滚烫掌心贴上我锁骨下的朱砂痣。凤纹再次浮现,这次竟泛着幽蓝荧光:当年国师说的凤命之女,果然是你。
我怔住。前世太后曾提及漠北秘闻,说王庭圣女生来带有凤纹,能解百毒。可那圣女分明在十年前就......
你喝过我的血。萧珩突然扯开中衣,心口处狰狞的咬痕触目惊心,上元夜你高热不退,抱着我手腕又啃又咬。
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年我八岁,嫡母说带我去护国寺祈福,却将我扔在山匪出没的野林。是萧珩单枪匹马杀出血路,用狐裘裹着我冻僵的身子。
小哥哥疼不疼我摸着少年染血的衣襟抽噎。
他撕下衣摆裹住伤口:你多笑一笑,我就不疼了。
后来他背着我走出百里荒原,我在他颈后咬出血印:这样小哥哥就永远记得我啦。
想起来了萧珩握住我颤抖的指尖,当年说要嫁我的小哭包,转头就跟着萧承嗣那蠢货跑了。
我鼻尖发酸,抬头啃他喉结:现在换我追着你跑,可好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萧珩眼神骤冷。他扯过纱帐将我裹住,袖中短刃破空而出,刺穿梁上黑衣人的咽喉。
漠北的探子。他碾碎刺客后槽牙里的毒囊,你方才碰了狼铃,他们怕是以为圣女现世了。
我盯着尸体腰间的青铜令牌,寒意窜上脊背。前世萧承嗣登基后,就是用这种令牌调遣死士,将镇北王府满门抄斩。
萧珩,我攥紧他染血的袖口,四皇子与漠北有勾结。
他忽然将我拦腰抱起,足尖轻点跃上房梁。我们藏进斗拱阴影时,三个黑衣人破窗而入,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幽绿。
淬了狼毒。萧珩贴着我耳畔低语,抱紧我。
我搂住他脖颈的瞬间,他如离弦之箭俯冲而下。软剑出鞘的嗡鸣惊起夜鸦,血色在纱帐上泼墨般绽开。最后一名刺客倒地时,我咬破指尖将血抹在他伤口。
你做什么!萧珩暴怒着甩开我。
狼毒遇凤血即解。我舔去指尖血珠,前世你毒发时,我就是这么......
话未说完便被他封住唇,这个吻带着撕咬的痛楚。他将我抵在染血的屏风上,指尖探进散乱的衣襟:沈卿安,你再敢伤害自己......
世子爷!春杏的尖叫从院中传来,夫人带着太医来请脉了!
萧珩眼底血色未褪,扯过披风将我裹成粽子。他踹开窗户挟着我跃入院中时,正撞上王氏惊愕的脸。
卿安这是......她盯着我颈间红痕,手中药盏砰地砸碎。
夫人来得正好。萧珩将我往怀里又搂紧几分,明日下聘,烦请将西郊别院添进嫁妆单子。
王氏踉跄扶住嬷嬷:那、那是柔儿的......
本王昨夜梦见那别院地下埋着十八具女尸。萧珩笑如修罗,夫人猜,刑部撬开地砖要多久
我明显感觉王氏浑身剧颤。前世那别院是沈月柔毒杀丫鬟的埋骨处,原来萧珩早就查到了。
太医战战兢兢上前请脉时,萧珩突然掐住他手腕:李太医近日是否夜咳不止
世子如何得知
你身上有紫茄花的味道。我笑吟吟接话,这花与曼陀罗同服,可是会咳血的。
李太医扑通跪地,袖中掉出个青瓷药瓶。王氏面如金纸,精心描画的柳叶眉被冷汗浸湿。
有趣。萧珩碾碎药丸嗅了嗅,四皇子的手都伸进太医院了
更漏指向三更时,前院突然传来喧哗。管家提着灯笼慌慌张张跑来:大小姐,四殿下硬闯进来,说要捉拿漠北细作!
萧珩替我系披风的动作一顿,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来得正好。
我们踏入前厅时,萧承嗣的剑尖正指着沈月柔咽喉。他转身的瞬间,剑锋擦过我鬓边,削断一缕青丝。
卿安莫怕。他摆出深情款款的模样,我收到密报,镇北王世子勾结漠北......
萧珩突然甩出狼铃,青铜令牌当啷砸在萧承嗣脚边:四殿下说的密报,可是你书房暗格第三层的血书
沈月柔突然扑向剑锋:殿下救我!
我抢先半步拽住她后襟,顺势扯开她衣领。朱红肚兜上,赫然绣着漠北狼首图腾。
看来四殿下要捉的细作,我将沈月柔推给萧珩,是您的心上人呢。
4
沈月柔的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萧承嗣的剑尖颤了颤,终究没敢刺下去。我瞧着这对怨侣煞白的脸色,忽然想起前世他们在我灵前互扇耳光的模样。
四殿下这出戏可精彩我捻起沈月柔肚兜上的金线,漠北绣娘最爱在针脚里藏毒,妹妹穿上可觉得浑身发痒
沈月柔突然疯狂抓挠脖颈,雪肤上顿时泛起红疹。萧承嗣惊恐后退,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看来四皇子连情蛊都舍不得给妹妹种。萧珩突然甩出个琉璃瓶,北疆的胭脂虫,最喜噬咬撒谎之人的血肉。
沈月柔涕泪横流地抱住萧承嗣的腿:殿下知道的,柔儿都是为了您......
啪!
萧承嗣的巴掌将她扇倒在地。我蹲下身,用染着蔻丹的指尖挑起她下巴:妹妹可还记得,去年腊月埋在紫藤架下的锦盒
她瞳孔骤然收缩。前世她就是用那盒浸毒的东珠,害得祖母瘫痪在床。
前院突然传来鸣锣声,管家扯着嗓子喊:太后懿旨到——
萧珩将我拽到身后,指尖不着痕迹地在我掌心写了个忍字。宣旨太监跨过门槛时,萧承嗣的剑当啷落地。
太后口谕,永宁侯府今夜可真热闹。大太监似笑非笑地扫视全场,传沈大姑娘携镇北王世子即刻进宫,四殿下也请吧。
萧珩突然将我打横抱起:卿安方才受了惊,劳烦公公备轿。
我顺势将脸埋进他颈窝,嗅到淡淡的沉水香。前世每回我装病,他都会在熏香里添这味药,说是能宁神静气。
马车驶过朱雀街时,我戳了戳他心口:世子早就料到太后会插手
你扯沈月柔衣裳时,太后眼线就在房梁上。他咬着我耳垂低语,那件肚兜,是十年前漠北进贡的冰蚕丝所制。
我猛然想起,前世太后的确丢过一匹冰蚕缎。当时杖毙了二十几个宫人,没想到竟是萧承嗣偷去讨好沈月柔。
宫门前的石狮淋着雨,萧珩用披风裹着我往仁寿宫去。路过御花园时,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啜泣声。
......真的看见了,沈大姑娘锁骨下有凤纹......
我脚步一顿。说话的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前世因发现我偷看兵书被活活勒死。
萧珩突然将我推到假山石上,滚烫的吻落下来。我揪住他腰间玉佩,听见脚步声渐近时故意娇喘:世子爷轻些......
两个宫女提着灯笼仓皇逃开。萧珩抵着我额头闷笑:沈姑娘演得愈发娴熟了。
不及世子谋算周全。我摸到他袖中暗袋里的金瓜子,连打点宫人的赏钱都备好了。
仁寿宫的地龙烧得极旺,太后正在焚香。青烟缭绕间,她腕间的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了满地。
珩儿来得正好。她示意我上前,沈丫头,把这香灰喝了。
白玉碗中浮着未燃尽的黄符,朱砂字迹依稀可辨凤命归位。萧珩突然夺过瓷碗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喉间那道旧疤泛着妖异的红。
姑母何必吓她。他揽住我发颤的肩,凤纹在我心口,您要验吗
太后手中的茶盏突然倾斜,泼湿了凤袍下摆。我这才发现她保养得宜的脸上,不知何时爬满细纹。
哀家早该想到。她盯着萧珩颈后的梵文刺青,当年国师说双星乱世,原是指你们......
殿外突然传来骚动。萧承嗣披头散发地冲进来,手中攥着半截染血的衣袖:皇祖母!沈卿安是漠北细作!她在侯府藏了......
话音戛然而止。萧珩慢条斯理地展开那截衣袖,露出内衬绣着的四爪蟒纹——这是萧承嗣的皇子常服。
四殿下连龙袍都备好了我拾起从他怀中掉落的玉玺,哟,还是前朝废帝的物件。
太后手中的佛珠碾过萧承嗣手背:好,好得很!你们父子连哀家都算计进去了!
我看着萧承嗣被拖出去时怨毒的眼神,忽然想起前世他登基那日,也是这般盯着萧珩的棺椁。当时他说:皇叔,终究是朕赢了。
在想什么萧珩突然掰过我的脸,你咬破嘴唇了。
血腥气在唇齿间漫开,我尝到他舌尖渡过来的药香。太后背过身去拨弄香炉,忽然轻叹:珩儿,带她去暗室。
紫檀屏风后藏着间密室,墙上挂满女子画像。我望着那张与自己八分相似的面容,呼吸陡然急促——这是十年前和亲漠北的昭阳公主。
你母亲。萧珩点燃犀角灯,当年她根本不是病逝,而是被太后送去漠北换铁矿。
灯影晃动间,画像突然渗出鲜血。我触碰画轴的瞬间,夹层中掉出封信笺,火漆印着永宁侯的私章。
......昭阳有孕,恐诞妖孽,宜除之......
信纸在掌心皱成一团。我终于明白,为何前世父亲看我时总带着恐惧。原来我身上流着漠北王族的血,却又承袭了昭阳公主的凤命。
怕吗萧珩从背后环住我,你若是凤,我便做弑天的刀。
暗室门突然开启,太后拄着凤头杖进来:沈丫头,你可愿做哀家的刀
我望着她掌心晃动的金铃,忽然想起漠北圣女驯狼的传说。铃响三声,百兽臣服。
哀家要你嫁给珩儿,在祭天大典上跳祈神舞。她将金铃系在我腕间,礼成之日,哀家便告诉你昭阳葬在何处。
萧珩突然捏碎那串金铃:姑母当真以为,我舍得让她当祭品
碎金割破他掌心,血滴在昭阳公主的画像上,竟渐渐勾勒出漠北舆图。我望着狼首标记的位置,浑身血液骤然凝固——那是前世萧珩战死之地。
世子可曾听过锦灰堆我蘸着他的血在墙上画符,将残卷焚烬,余灰中自会现出真相。
最后一笔落下时,暗室突然震动。画像后的砖墙轰然倒塌,露出半截森白骨掌,指间套着与我一模一样的鎏金狼铃。
5
我的指尖触到那截白骨时,鎏金狼铃突然发出刺耳鸣响。暗室烛火齐齐熄灭,萧珩将我护在怀中的瞬间,壁画上的朱砂符咒渗出血珠。
别看。他用手掌遮住我的眼睛,喉结擦过我颤抖的睫毛,是画皮术。
太后凤头杖敲击地面的声响逼近,她竟在黑暗中笑出声:昭阳这丫头,到死都要用血咒护着孽种。
我咬破舌尖朝着声源啐去,血雾在空中凝成凤鸟形状。太后痛呼着后退,墙壁上的血珠突然汇聚成溪流,在地面蜿蜒出漠北文字。
母亲......我挣开萧珩的手扑向白骨,狼铃却自动飞向太后手中,还给我!
萧珩的软剑架在太后颈间:姑母这些年拜佛,可曾梦见过昭阳姑姑
血溪漫过太后的金丝履,她保养得宜的面容开始龟裂:哀家送她去享福,是她非要生下......
生下我这样的怪物我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凤纹,蓝光映亮半张密室,那太后娘娘可知,漠北圣女的血能肉白骨
太后浑浊的眼珠迸出精光,凤头杖猛地戳向地面机关。白骨下方石板翻转,昭阳公主的尸身竟完好如生,唯有心口插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
安儿!萧珩突然甩出袖箭击飞太后,别碰那把刀!
我僵在距母亲半尺之遥。匕首上的红宝石忽明忽暗,像极了萧珩毒发时瞳孔的颜色。前世他咽气前死死攥着这柄凶器,说是要留给我的及笄礼。
噬魂刃。太后扶着渗血的额角,你母亲用魂魄养了它十年,就为今日夺舍重生。
萧珩突然割破掌心按在我后颈,滚烫的血渗入朱砂痣:沈卿安,你信我吗
我望着母亲唇角那点梨涡——与我笑起来一模一样,突然抬手拔出了匕首。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只有温热血液顺着刀槽回流。凤纹在肌肤下游走,最终在心口聚成展翅的形态。密室穹顶咔嗒裂开,月光混着细雨浇在母亲尸身上。
安儿!萧珩的嘶吼带着颤音。
我握紧匕首扎向自己心口,却在最后一寸停住。刀刃映出太后扭曲的脸,她腕间的佛珠正疯狂跳动。
原来姑母怕这个。我将刀尖转向她,您猜噬魂刃能不能斩断转生蛊
太后踉跄后退撞翻香炉,灰烬中爬出密密麻麻的金蚕。萧珩挥剑斩断最先扑来的几只,将我拽进怀中:闭气!
我趁机将匕首刺入他后背,刀身尽没的瞬间,萧珩瞳孔泛起妖异的金。他反手扣住我命门,力道却温柔得像在抚摸蝴蝶。
卿卿......这声呢喃让我浑身战栗——是母亲唤我的乳名。
太后突然癫狂大笑:昭阳啊昭阳,你抢了哀家的噬魂刃,终究还是为他人做嫁衣!
母亲我试探着触碰萧珩的脸,是您吗
萧珩垂眸浅笑,指尖抚过我眉骨:我的小凤凰都这么大了。他忽然皱眉,这具身子怎么种了蚀心蛊
我猛然想起前世萧珩每逢月圆便消失整夜,归来时总是满身寒露。原来他早被太后下了蛊,却始终瞒着我。
母亲能救他吗
萧珩突然咬破指尖点在我眉心,冰凉触感直透灵台:噬魂刃饮过至亲血,可破天下邪术。但安儿......
尸身突然开始溃烂,母亲的声音渐弱:莫信金铃......
萧珩猛然抽搐着倒地,噬魂刃当啷掉落。我扑过去时,正对上他逐渐清明的眼眸:沈卿安,你下手真狠。
太后不知何时逃了,密室仅剩满地狼藉。我撕开萧珩的衣裳,他后背的伤口竟已愈合,只留淡淡红痕。
你母亲用最后灵力救了我。他攥住我探向伤口的手,倒是你......
我低头看见心口凤纹消失无踪,锁骨下朱砂痣却变成赤金色。萧珩忽然将我按在母亲尸身旁,暴雨穿过破碎的穹顶浇在我们身上。
方才我被附身时,看见许多事。他拨开我湿透的前襟,你八岁那年被蛇咬,为何骗我是贪玩摔的
我怔住。那日分明是沈月柔将我推下蛇窟,父亲却说若我告状就把母亲遗物烧了。
哭什么。萧珩突然含住我耳垂,如今有我给你撑腰,想杀谁
我勾住他脖颈咬回去:先杀你。
他在雨幕中轻笑,抱起我走向密室暗门。经过昭阳公主尸身时,我瞥见她袖中滑落的半幅帕子,上面绣着句残缺的情诗。
萧珩。我揪紧他湿漉漉的衣领,我父亲书房有幅《雪夜访梅图》,你替我偷来可好
他脚步微顿:那画后的暗格里,锁着你母亲的情笺
雨声渐歇时,我们溜回侯府。春杏蹲在院门口打盹,我赤脚刚踏上石阶,就听见沈月柔凄厉的哭喊从西厢传来。
殿下饶命!柔儿真不知那香囊有毒......
萧珩突然捂住我的嘴,挟着我跃上槐树。透过支摘窗,我看见萧承嗣正用玉带勒住沈月柔脖颈,而她手中攥着枚染血的玉扣。
那是我及笄时丢的贴身物件。
贱人!竟敢私藏逆贼信物!萧承嗣面目狰狞,说!你是不是早知道沈卿安是漠北......
沈月柔突然拔下金簪刺向他眼睛,两人扭打着撞翻烛台。火舌窜上纱帐的瞬间,萧珩蒙住我眼睛:别看。
我掰开他指缝,看火光照亮沈月柔扭曲的脸。前世她放火烧死我时,也是这般快意的神色。
救火啊!家丁的惊呼响彻侯府。
萧珩抱着我跃下树梢,在人群聚集前躲进假山。我贴在他沁凉的胸膛上,听见他心跳与五更鼓点重合。
那玉扣......我摸向他腰间,是你八岁时送我的狼牙
他忽然咬住我指尖:沈卿安,你究竟要装傻到几时
东方既白时,西厢已烧成废墟。父亲站在焦土前,手中握着半块烧变形的长命锁——那是我周岁时,母亲亲手戴上的。
卿安。他转身时仿佛苍老十岁,为父书房有幅画......
我截住他的话头:《雪夜访梅图》女儿正想去取。
父亲瞳孔骤缩,手中残锁当啷坠地。我俯身拾起时,摸到内侧刻着的漠北经文——竟是噬魂刃的封印咒。
6
我摩挲着长命锁的裂痕,漠北经文在晨曦中泛着血光。父亲踉跄着要来抢,被萧珩用剑鞘抵住咽喉。
侯爷书房供着的狼首玉雕,萧珩碾碎锁扣里掉出的红玛瑙,是用三千漠北俘虏的头骨磨的吧
父亲突然暴起,袖中甩出淬毒的银针。我抬脚踹翻院中的铜盆,惊起满树寒鸦,毒针尽数钉在树干的喜鹊巢里。
父亲可还记得我踩住他翻飞的官服下摆,我六岁那年,您说喜鹊报喜要赏糖吃。
萧珩的剑尖挑开他腰间玉带,暗袋里滚出个琉璃瓶,装着数十颗猩红药丸。前世萧承嗣登基后,就是用这药控制了满朝文武。
蚀心蛊。我碾碎药丸嗅了嗅,原来当年往漠北送毒的商队,是永宁侯府的私兵。
父亲突然诡笑,皱纹里渗出黑血:你以为赢定了噬魂刃的封印已破,待到午时三刻......
萧珩突然将我拽进怀里,宽袖遮住刺目的朝阳。天边传来闷雷,却不是雨云——黑压压的漠北铁骑正踏破城门。
卿卿怕吗他舔去我睫毛上的晨露。
我反手扯开他的腰带,玄色锦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世子可敢与我赌一局
父亲的书房比记忆中阴冷许多。《雪夜访梅图》后的暗格里,整整齐齐码着母亲与漠北王的书信。最底下压着方染血的帕子,绣着半阙《长相思》。
母后至死都攥着这帕子。萧珩突然开口,她总说,等小哭包及笄了,就把漠北最肥美的草场当嫁妆。
我猛然转头,见他从怀中取出半块虎符,与我手中的长命锁严丝合缝。锁芯里藏着的,竟是漠北十万铁骑的调令。
萧珩......我喉咙发紧,你究竟是谁
他忽然将我抱上桌案,沾着墨香的宣纸簌簌飘落:八岁那年把你从蛇窟背出来的小哥哥,二十三岁为你闯火海的傻子。温热的唇贴上我腕间守宫砂,现在,是你的夫君。
城外号角声震碎窗纸,我咬破指尖在虎符上画咒。血珠渗入玉髓的刹那,心口赤金痣灼如烙铁。萧珩闷哼一声,后背浮现完整的漠北舆图。
原来母亲将王印刻在了我们身上。我抚过他战栗的脊背,世子爷,借你的江山哄我开心可好
他衔着我耳垂低笑:何止江山,连命都给你。
我们策马冲出城门时,太后正站在城楼上摇动金铃。漠北铁骑在百米外齐齐勒马,为首将领的弯刀映出我眉心凤纹。
圣女归来——
山呼海啸的呐喊中,萧珩突然解开发带。鸦青长发散落的瞬间,漠北王庭的狼首刺青自颈后蔓延至眼尾。
十年前和亲的不是昭阳公主。他举起染血的虎符,是本王的王妃。
太后手中的金铃炸成碎片,父亲被铁骑踏成肉泥。我望着萧承嗣被捆成粽子扔在阵前,忽然想起前世他说的终究是朕赢了。
你输了。我俯身掰开他下颌,塞进颗猩红药丸,本宫赏的糖,甜吗
祭天台燃起狼烟时,萧珩为我戴上漠北王妃的金冠。他握着我的手点燃烽火,十二州城池相继亮起赤色焰光。
怕吗他吻着我指间的玉戒,从此史书工笔,你都是祸国妖妃。
我扯开他繁复的礼服,在心口旧疤上咬出新痕:那王爷可要看好自己的狐狸精。
三更鼓响时,我们溜回烧毁的西厢。焦土中竟生出一株白山茶,像极了前世他放在我坟前的模样。
萧珩。我窝在他怀里数星星,孟婆汤其实不苦。
他咬着我指尖闷笑:你偷喝的时候,我往锅里兑了十坛梨花白。
我猛然想起,那日我踹翻孟婆的汤锅,有个玄衣鬼差往我手心塞了块糖。原来那甜味,是他魂魄碎片的味道。
启明星亮时,宫人来报太后悬梁了。我望着她僵硬的尸身,忽然发现她枕下压着半幅《雪夜访梅图》——母亲的情诗终于补全了结尾。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萧珩将诗帕系在我腕间,抱起我走向漠北最高的雪山。朝阳刺破云层时,我们在经幡飞扬处交换了带血的吻。
沈卿安,这次要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