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闹钟响起前二十三分钟,陆沉已经睁开了眼睛。

这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种本能——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窗帘前醒来,然后在黑暗中静静等待闹钟的响起。他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药盒,熟练地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干咽下去。抗抑郁药的苦涩在舌根蔓延,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六点三十分,闹钟准时响起。陆沉关掉它,起身拉开窗帘。二十八层的高度让整个城市尽收眼底,晨光中的钢筋森林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他的公寓位于市中心最昂贵的地段之一,装修极简而奢华,每一件家具都价格不菲,却鲜少有人造访。

淋浴、刮胡子、换上定制西装,陆沉像执行程序一样完成早晨的例行公事。镜中的男人轮廓分明,三十岁的年纪正处于男性魅力的巅峰期,只有眼下淡淡的青色透露出一丝疲惫。

陆总,今天的行程已经同步到您的手机上了。助理小李发来信息,九点半的季度汇报会议,张总特意嘱咐您要参加。

陆沉回了个收到,拿起公文包和钥匙出了门。电梯直达地下车库,他的黑色奔驰安静地等待着。

早高峰的交通一如既往地拥堵。陆沉打开车载新闻,心不在焉地听着全球经济走势分析。红灯前,他瞥见路边一家咖啡店,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餐。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停车时,一阵骚动引起了他的注意。前方写字楼前聚集了一小群人,所有人都仰着头,指指点点。陆沉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在二十多层高的楼顶边缘,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摇摇欲坠。

有人要跳楼!路人的惊呼穿透车窗。

陆沉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将车靠边停下,几乎是跑着穿过马路。人群越聚越多,有人报警,有人拍照,还有人起哄快跳啊。

让一让,我是心理危机干预志愿者。陆沉撒了个谎,挤到最前面。保安认出了他身上的昂贵西装,犹豫了一下放他进入大楼。

电梯上升到顶楼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陆沉推开天台门时,冷风迎面扑来。那个身影站在不足半米宽的边缘,背对着他,长发在风中飞舞。

别过来。女孩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但她没有回头。

陆沉停在原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我不是警察,也不是来阻止你的。我只是想...也许你需要有人说说话。

女孩的肩膀微微颤抖,但没有回应。

陆沉慢慢向前挪了一步。我叫陆沉,在下面的金融中心工作。今天本来有个重要会议,但我突然觉得很累,不想去了。他故意用闲聊的语气,你知道吗我吃了三年的抗抑郁药,每天早上都要吞下一粒白色小药片,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工作。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女孩,她微微侧过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她看起来二十出头,眼睛大得惊人,却空洞得可怕。

那些药没有用。她低声说。

有时候有用,有时候没用。陆沉又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最糟糕的时候,我也站在过你现在的位置。

那你为什么没跳

陆沉苦笑了一下:因为那天楼下的咖啡店正好在播放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歌。很蠢的理由,对吧

女孩的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想笑却又忘记了怎么笑。她的身体不再那么紧绷,但依然站在危险的边缘。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陆沉轻声问。

温言。她沉默了一会才回答,但没什么意义了。

温言,很好听的名字。陆沉慢慢接近,像春风一样温柔的名字。

春风...温言的眼神恍惚了一瞬,我已经很久没感受过风的美好了。

陆沉抓住这个机会又向前几步,现在他们之间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他能看到温言手腕上密密麻麻的疤痕,新旧交错,触目惊心。

我查过资料,温言突然说,从这里跳下去,只需要不到四秒钟。比吃药、割腕都快得多。

是的,很快。陆沉的声音有些发抖,但你知道吗所有自杀未遂的人都说,在坠落的那一刻,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可怕的错误。

温言终于转过身来面对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生存本能会压倒一切。陆沉继续说,但那时已经太迟了。温言,如果你现在下来,我们一起去喝杯咖啡,聊聊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或者什么都不聊,就静静地坐着。如果你试过之后还是觉得离开是最好的选择,我...我不会再阻止你。

远处传来警笛声,温言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

别管他们。陆沉迅速说,看着我,只看着我。温言,我理解那种痛苦——像是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看着外面的世界却无法触碰。每个人都告诉你'振作起来',但你就是做不到。

一滴眼泪从温言眼角滑落。这正是陆沉曾经感受过的——那种无法言说的孤独和绝望。

求你了,陆沉伸出手,就试一次,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时间仿佛凝固了。终于,温言颤抖着向前迈了一步,离开了边缘。她的腿一软,几乎跌倒。陆沉冲上前接住了她,感受到她瘦弱的身体在自己怀中剧烈颤抖。

警察和医护人员这时冲上天台。一位女警试图将温言从陆沉怀中接过去,但温言死死抓住陆沉的衣襟不放。

先生,您是她的...警官询问道。

朋友。陆沉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她的朋友。

在医院做了简单检查后,陆沉了解到温言二十五岁,父母双亡,没有其他亲人。她患有重度抑郁症,曾多次自残和自杀未遂,这次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按规定,她应该被送回精神病院。社工疲惫地说,但那里床位紧张,环境也不理想...

我可以暂时照顾她。陆沉的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社工和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陆先生,这需要承担很大责任。您确定吗

陆沉看向检查室里蜷缩成一团的温言,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破碎。他想起三年前站在天台边缘的自己,那时多么希望有人能伸手拉他一把。

我确定。他说。

第二章

陆沉的公寓门在身后关上时,温言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她抱着双膝,将脸埋进臂弯里,瘦削的背脊在宽大的病号服下凸起,如同一排即将刺破皮肤的骨头。

你可以先洗个热水澡。陆沉将拖鞋放在她脚边,我去给你找些换洗衣物。

温言没有抬头,只是微不可察地缩了缩身体,仿佛连这样善意的关怀都让她感到刺痛。

陆沉走进卧室,从衣柜深处翻出一套从未穿过的家居服——灰色棉质套装,是他生日时姑姑送的,标签都还在。他又找出一条新毛巾和未拆封的洗漱用品,一起放在浴室门口。

东西我放这里了。他对着客厅方向说,你需要什么就叫我。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陆沉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他今天错过了重要会议,手机里有十几通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公司。他应该回个电话,编个合理的借口,但他只是将手机静音,塞进了抽屉。

浴室传来水声,陆沉松了口气。至少温言愿意洗澡,这是个好迹象。

他打开冰箱,思考能做些什么简单的晚餐。他的烹饪技能仅限于煎牛排和煮意面,但温言看起来需要些更温暖的食物。最终他决定叫外卖——粥和小菜,应该比较适合现在的她。

水声停了。二十分钟后,浴室门打开一条缝,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摸索衣物。陆沉刻意弄出声响走向厨房,给她留出私人空间。

当温言再次出现时,她穿着那套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家居服,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水渍。洗过澡后,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只有眼底有一抹不健康的潮红。

我叫了外卖,应该快到了。陆沉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你先坐一会儿

温言站在客厅中央,目光扫过宽敞的公寓,最后落在落地窗上。陆沉注意到她的眼神变化,迅速走过去拉上了窗帘。

饿了吗他问。

温言摇头,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为什么带我回来

陆沉没想到问题来得这么直接。他斟酌着词句:医院说你可以出院,但你暂时没有去处...

我不是问这个。温言打断他,我是问,为什么是你我们素不相识。

陆沉沉默了片刻,诚实回答:因为我曾经站在你站过的地方。

温言的眼睛微微睁大,但很快又恢复冷漠。所以这是某种...救赎项目成功人士的慈善活动她的声音带着刺,明天电视台会来采访吗《金融精英拯救疯女孩》

不是这样。陆沉感到一阵疲惫,我只是...想帮忙。

帮忙温言突然笑了,那笑声尖锐得不自然,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有重度抑郁症、焦虑症和边缘型人格障碍倾向。我自残上瘾,吃过各种药,住过三次精神病院。我——

我知道。陆沉平静地说,医院给了我你的诊断报告。

温言像是被噎住了,她没想到陆沉已经了解这么多。一时间,两人之间的空气凝固了。

门铃适时响起,外卖到了。陆沉去取餐,回来时发现温言已经蜷缩在沙发一角,像只警惕的流浪猫。

他将食物放在茶几上,打开包装盒。粥的香气弥漫开来,温言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咬住下唇,别过脸去。

吃一点吧。陆沉将一碗粥推到她面前,就当是...维持生命必需。

温言盯着那碗粥看了很久,终于拿起勺子。第一口下去,她的动作明显加快了,但又突然停下,像是为自己的饥饿感到羞耻。

慢点吃,陆沉轻声说,没人跟你抢。

他们沉默地吃完这顿简单的晚餐。陆沉收拾餐盒时,注意到温言的眼睛已经半闭,身体微微摇晃——药物的副作用和情绪的巨大消耗让她精疲力尽。

客房已经收拾好了,你可以先休息。陆沉指向走廊右侧的门。

温言没有拒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客房走去。在门口,她突然转身:你不怕我半夜起来割腕,或者从你家的窗户跳下去

陆沉的心猛地一缩,但他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窗户锁上。至于其他...他顿了顿,我相信你不会。

温言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关上了门。

陆沉长舒一口气,走向阳台点了支烟。夜色中的城市依旧喧嚣,但他的世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仿佛能听见隔壁房间那个女孩的每一次呼吸。

他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是林修——他的心理医生兼为数不多的朋友。

听说你今天没去公司电话那头,林修的声音带着关切,小李很担心你。

陆沉揉了揉太阳穴:出了点状况。

什么状况能让你错过季度汇报

我...救了一个女孩。陆沉斟酌着用词,她从医院楼顶想跳下来,我把她带回家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陆沉,林修的声音变得严肃,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

她无处可去。

有社会福利机构,有专业医护人员。你不是救世主,更何况你自己也——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陆沉打断他,至少...我认为我知道。

林修叹了口气:我能过来看看吗不是作为医生,只是作为朋友。

明天吧。陆沉说,她今天需要休息。

挂断电话后,陆沉在阳台上又站了一会儿。他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如何帮助抑郁症患者、自杀干预后续护理。大部分建议都说要建立信任,保持耐心,鼓励专业治疗。

他关上手机,走向书房。经过客房时,他停下脚步,将耳朵贴近门板。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哭声,也没有其他可疑的声音。陆沉轻轻拧开门把手,推开一条缝。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落在床上,温言蜷缩在被子下,看起来比醒着时更加脆弱。她的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陆沉正准备关门,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是他的备用安眠药,原本放在客房抽屉里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瓶盖被拧开,几粒药片散落在桌面上。

陆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检查药瓶。里面的药片少了几粒,但不确定是被吃了还是只是洒了出来。他犹豫着是否该叫醒温言确认,又怕这只是误会会破坏刚建立的脆弱信任。

最终,他悄悄收走了药瓶和散落的药片,回到客厅。他坐在沙发上,决定今晚守夜。如果温言真的吃了过量的药,他需要及时发现异常。

长夜漫漫,陆沉在手机上设置了一小时一次的闹钟,每次醒来就去查看温言的情况。凌晨三点的那次检查,他发现温言不在床上,浴室亮着灯。

陆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轻轻敲了敲浴室门:温言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温言他提高了声音,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上。

走开!温言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尖锐而痛苦。

陆沉没有离开,但也没有强行进入。我需要确认你是安全的。他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片刻后,门开了。温言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她的袖子卷起,露出手腕上几道新鲜的伤痕,血珠正慢慢渗出。

陆沉的胃部一阵绞痛,但他控制住了表情。让我帮你处理一下。他轻声说。

出乎意料的是,温言没有拒绝。她默默地跟着陆沉来到客厅,坐下,伸出手臂。陆沉从医药箱里拿出消毒水和纱布,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

不是想自杀,温言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是...需要感觉些什么。

陆沉点点头,没有多问。他知道这种感觉——当内心的痛苦变得无法承受时,肉体的疼痛反而成为一种解脱。

处理完伤口,陆沉去厨房热了两杯牛奶。温言接过杯子时,他们的手指短暂相触,陆沉感受到她皮肤的冰凉。

你今晚能睡客厅吗温言突然问,我...不想一个人。

陆沉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当然可以。

天亮前,他们就这样一个在沙发,一个在扶手椅上,各自浅眠。陆沉最后一次醒来时,发现温言正盯着他看,眼神复杂。

怎么了他问。

温言移开视线:没什么。只是...你打呼。

陆沉笑了:抱歉。

上午十点,林修如约而至。他是个高瘦的中年男子,戴着无框眼镜,气质温和。当温言从客房出来见到陌生人时,立刻像受惊的动物一样缩回了房间。

看来你的'客人'不太喜欢我。林修小声说。

陆沉给温言留了张字条说自己去送朋友,然后和林修一起下楼到小区花园散步。

她情况比我想象的严重。林修直言不讳,自残行为、药物滥用、明显的信任障碍...她需要专业治疗,陆沉。

我知道。陆沉叹气,但她拒绝去医院。

这不是她能决定的。如果她对自己或他人构成威胁——

她现在没有。陆沉打断他,昨晚确实有一次自残,但不是自杀企图。她只是...需要释放。

林修停下脚步,严肃地看着陆沉:你确定你不是把自己投射到她身上了吗三年前的那个陆沉

陆沉没有立即回答。是的,他在温言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种绝望,那种孤独。但不同的是,当时没有人拉他一把,他独自爬出了那个深渊。也许...只是也许,他能成为温言需要的那只手。

给我一周时间。最终他说,如果一周后她情况没有改善,我会考虑其他选择。

林修摇摇头,但还是从包里拿出几本小册子:抑郁症患者家庭护理指南,还有几个靠谱的心理医生联系方式。有任何问题随时打我电话。

回到公寓,陆沉发现温言坐在客厅地毯上,抱着膝盖盯着窗外。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目光落在林修留下的资料上。

你朋友是心理医生她问。

陆沉点头:也是我的医生。

温言挑了挑眉:所以你确实有问题。

我们都有问题。陆沉平静地回答,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抗抑郁药放在桌上,只是有些人更擅长隐藏。

温言盯着那盒药,表情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惊讶。她伸手拿起药盒,检查标签,确认这不是什么骗局。

氟西汀...她轻声念出药名,我也吃过,没用。

对我有点效果。陆沉坐到她对面,不是万能药,但至少让我能每天起床。

温言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说: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为了骗我下来。

不是所有谎言都是恶意的。陆沉说,但那个不是谎言。

温言将药盒放回桌上,但这次她的动作不再那么戒备。一个小小的、脆弱的信任似乎在他们之间建立起来。

我饿了。她突然说,这是第一次她主动表达需求。

陆沉微笑:想出去吃吗小区门口有家不错的餐厅。

温言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

第三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客厅时,陆沉已经在厨房忙碌了二十分钟。平底锅里的煎蛋发出滋滋声响,吐司从烤面包机里弹出来,他手忙脚乱地去接,差点把盘子摔在地上。

需要帮忙吗

温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陆沉差点把锅铲扔出去。他转身看到温言站在厨房门口,穿着昨天那套过大的家居服,头发乱蓬蓬的,眼下挂着明显的黑眼圈,但至少——她主动起床了,还主动说话了。

你会做饭陆沉关小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温言摇摇头,但慢慢走进厨房,好奇地看着料理台上的食材。以前...妈妈做饭时,我会在旁边看。

这是她第一次提起家人。陆沉没有追问,只是递给她一个木勺。帮我搅拌一下燕麦粥别让它糊底。

温言接过勺子,小心翼翼地靠近炉灶。她太瘦了,站在那里的样子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陆沉注意到她的手腕上还贴着昨晚他给贴的创可贴,下面藏着新划的伤痕。

今天天气不错,陆沉装作不经意地说,吃完早饭想去公园走走吗

温言搅拌的动作顿了一下。外面...人多。

我知道一个人少的地方。陆沉把煎蛋盛到盘子里,公司附近的社区公园,工作日早上几乎没人。

温言没有立即回答,但也没有断然拒绝。这是个好迹象。

早餐比陆沉预想的要顺利。温言小口吃着煎蛋,虽然量不多,但至少进食了。陆沉注意到她刻意避开蛋黄,只吃蛋白部分——某种残留的进食习惯。

我小时候也不爱吃蛋黄,陆沉说,直到我父亲告诉我,蛋黄里含有帮助大脑发育的营养。

温言抬头看他一眼,然后慢慢用叉子戳破了蛋黄。你父亲是医生

生物老师。陆沉微笑,他总爱用科学解释一切。'陆沉,别挑食,胡萝卜里有β-胡萝卜素。''陆沉,早点睡,生长激素在夜间分泌最旺盛。'

温言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陆沉第一次看到她接近微笑的表情。我妈妈是语文老师,她轻声说,她总爱...引用诗句。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在她还...健康的时候。

陆沉没有追问健康的时候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温言吃完蛋黄时,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早餐后,温言出人意料地主动洗了碗。陆沉趁机去换了身休闲装——深蓝色针织衫和牛仔裤,比平日的西装看起来亲和许多。

真的要去吗温言站在门口,手指绞着衣角。

陆沉递给她一件自己的薄外套和一副墨镜。如果感觉不舒服,我们随时回来。

四月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社区公园确实如陆沉所说,几乎空无一人。他们沿着林荫小道慢慢走着,温言始终落后半步,像是随时准备逃跑的鹿。

看那边。陆沉突然指向一棵开满花的树,知道那是什么树吗

温言摇摇头,但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海棠。陆沉说,我父亲教的。他说海棠是'解语花',能懂人心。

温言轻轻嗯了一声,但她的目光确实停留在那些粉白色的花朵上,比在家里时要放松些许。

他们走到一处小湖边,陆沉在长椅上坐下,温言犹豫了一下,也坐了下来,中间隔着一段安全距离。

我以前经常来这里,陆沉说,压力大的时候。

温言看着湖面微波荡漾:我以为金融精英都去打高尔夫或者...高级健身房。

陆沉笑了:那是给别人看的。真实情况是,我们大多数时候靠咖啡因和抗焦虑药活着。

温言转头看他,似乎想确认他是否在开玩笑。陆沉迎上她的目光,坦然展示自己的真诚。

第一次恐慌发作是在我二十七岁生日那天,陆沉继续说,眼睛望向远处,我正在主持一个重要会议,突然感觉无法呼吸,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温言的身体微微前倾,这是她感兴趣的表现。然后呢

然后我被送进急诊,做了全套检查,医生告诉我身体非常健康。陆沉苦笑,'只是焦虑症,陆先生。'他说得那么轻松,好像那只是个小感冒。

'只是'。温言轻声重复,这个词里包含的理解让陆沉心头一热。

你呢他小心地问,第一次...意识到不对劲是什么时候

温言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摸着手腕上的伤疤。陆沉正准备撤回问题,她却开口了:

大学二年级。有一天早上,我发现自己起不了床。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是懒,不是困...就是感觉身体被钉在床上,有千斤重。我看着天花板,想着'我该去上课了',但就是...动不了。

陆沉点点头,他知道那种感觉——意志和身体之间出现了无法跨越的鸿沟。

室友以为我偷懒,帮我请了假。温言继续说,第二天我又'偷懒'了。一周后,辅导员来宿舍找我,我说不出理由,只是哭...然后他们通知了我父母。

一片花瓣被风吹落,飘到温言膝头。她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轻轻把它拂去。

我们回去吧。她突然站起来,话题就此关闭。

陆沉没有坚持,跟着起身。回程路上,温言的步伐比来时快了些,但至少她没有完全缩回壳里。这是个开始。

下午,陆沉不得不处理一些工作邮件。他把笔记本电脑拿到客厅,温言则蜷缩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说,盯着电视发呆。节目从一个换到另一个,她似乎对内容毫无兴趣,只是需要些声音填满空间。

我有个朋友今晚要来,陆沉在回复邮件的间隙说,就是昨天那位心理医生,林修。他会留下来吃晚饭。

温言的背部明显僵硬了:为什么

只是朋友聚会。陆沉尽量让语气轻松,不是诊疗。不过...如果你不想见他,可以待在房间。

温言关掉电视,一言不发地走向客房。陆沉叹了口气,正准备继续工作,却见她抱着枕头和毯子又回来了。

沙发...更舒服。她嘟囔着,重新蜷缩在沙发上,背对着陆沉。

陆沉嘴角微微上扬。这是温言式的妥协——她不会直接说我愿意尝试,但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林修在晚上七点准时到达,手里提着两瓶红酒和一份外卖。想着你们可能没时间做饭。他笑着解释。

温言仍然缩在沙发一角,但至少没有逃走。陆沉做了简单介绍,林修表现得就像一个普通朋友,没有刻意关注温言的精神状态,这似乎让她放松了些。

晚餐时,林修讲了些医院里的趣事,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可能敏感的话题。温言吃得很少,但一直在听,偶尔还会因为林修的笑话微微抿嘴。

对了,林修转向陆沉,张总今天打电话给我了。

陆沉皱眉:他为什么打给你

假装关心你的'健康问题'。林修翻了个白眼,实际上是想知道我是否给你开了病假条,这样他就能推迟季度报告了。

温言的目光在两个男人之间游移,第一次主动加入对话:你上司...很麻烦

陆沉有些惊讶,但立即回答:张总只是典型的功利主义者。在他眼里,员工只有两种状态——工作机器和故障机器。

而你最近变成了'故障机器'温言敏锐地问。

陆沉和林修交换了一个眼神。是的,自从遇见温言,陆沉请了假,推迟了项目,甚至错过了重要会议。他的职业声誉正在受损,但不知为何,这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暂时的。陆沉轻描淡写地说,每个人都需要偶尔休息。

温言盯着自己的盘子,声音几乎听不见:因为...我

餐厅一时陷入沉默。陆沉正在思考如何回应,林修却先开口了:

你知道吗,温言我第一次见到陆沉是在三年前的心理健康讲座上。那时他刚升职,表面风光无限,实际上...他看了陆沉一眼,得到默许后继续,实际上他每天靠酒精入睡,体重掉了十五斤,有严重的自杀倾向。

温言抬起头,眼睛微微睁大。

重点是,林修温和地说,帮助别人有时也是帮助自己。陆沉选择帮你,这对他而言可能也是一种疗愈。

温言消化着这番话,表情复杂。饭后,当林修准备离开时,她甚至小声说了句再见。

送走林修后,陆沉发现温言站在阳台上,望着夜空。他拿了件外套走过去,轻轻披在她肩上。

谢谢。温言说,这次没有躲开他的靠近。

不客气。

我不是指外套。温言转向他,月光下她的眼睛格外明亮,是...所有的事。

陆沉心头一暖,但只是点点头,没有破坏这一刻的宁静。

第二天早晨,陆沉被厨房的声响吵醒。他睡眼惺忪地走过去,惊讶地发现温言正在尝试煎蛋——虽然技术显然有待提高,蛋清四处飞溅,蛋黄已经破了。

早安。温言头也不回地说,语气里有种罕见的活力,我想试试...你昨天做的。

陆沉忍住笑意,站到她身旁:需要指导吗

温言点点头,于是陆沉示范了如何控制火候,如何翻面。温言学得很认真,虽然第二个蛋还是煎糊了,但第三个终于有了点样子。

进步神速。陆沉咬了一口她做的煎蛋,尽管边缘有些焦,但他吃得津津有味。

早餐后,陆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提出一个可能被拒绝的建议:今天下午有个抑郁症互助小组,在林修的诊所。你想...一起去看看吗

温言的表情立刻变得警惕:我不需要群体治疗。

不是治疗,只是分享。陆沉解释,大家坐在一起,聊聊自己的经历。没有压力,不想说话可以只听。

温言摇头,但不像之前那样坚决:我不擅长...人群。

我明白。陆沉没有强求,如果你改变主意,我们两点出发。

整个上午,温言都显得心不在焉。她翻着杂志,但明显没看进去;换了几个电视频道,又很快关掉。一点半时,陆沉开始准备出门,温言突然出现在卧室门口。

我...可以去看看。她小声说,只是看看。

陆沉掩饰住惊喜,只是简单点头:好。

互助小组在一间宽敞明亮的会议室举行,有十几个人围坐成圈,年龄职业各异。林修作为主持人,见到陆沉和温言时只是微笑点头,没有特别介绍。

今天我们的话题是'那些帮助我度过难关的小事'。林修开场,谁想第一个分享

一位中年女士举手:我最近开始养花。每天早上给它们浇水,看着它们一点点长大...这让我感觉生活还有希望。

一位年轻男孩接着说:我下载了一个打卡APP,每次完成一件小事——比如起床、刷牙、吃早餐——就打一个勾。看着连续打卡天数增加,有种奇怪的成就感。

轮到陆沉时,他说:我发现帮助别人能让我暂时忘记自己的痛苦。即使是小事,比如教人煎蛋。

温言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

分享环节结束后是自由交流时间。令陆沉惊讶的是,温言没有缩在角落,而是慢慢走向一位白发老太太,对方刚才提到失去了老伴后陷入抑郁。

您...怎么熬过最痛苦的时候温言问,声音轻但清晰。

老太太慈祥地笑了:一天一天来,亲爱的。有时候,一小时一小时来。还有...允许自己痛苦,这很重要。

温言若有所思地点头。回程路上,她比平时话多:那个老太太...她说的话让我想起我奶奶。

你和她亲近吗陆沉小心地问。

她在我高中时去世了。温言望着窗外,她是第一个发现我...不对劲的人。那时候父母都太忙了。

陆沉轻轻嗯了一声,给她留出继续说下去的空间,但温言又沉默了。

晚上,陆沉正在书房处理积压的工作邮件,温言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两杯茶。

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个。她把其中一杯放在陆沉桌上。

陆沉道谢,注意到温言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但她现在的情绪似乎平稳。温言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书架前浏览他的藏书。

你也喜欢石黑一雄她抽出一本《远山淡影》。

陆沉点头:他的作品里有种安静的悲伤,很能引起共鸣。

温言轻轻抚过书脊:我妈妈最爱这本。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但拿着书在旁边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开始阅读。

这是一个舒适的夜晚。两人各自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偶尔交换一两句话,却比任何热闹的聚会都让人感到安宁。

临睡前,温言在客房门口停下:谢谢你...带我去那个小组。

陆沉微笑:随时可以再去。

温言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那个...张总。他是不是因为你的缺席很生气

陆沉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事:没关系,我能处理。

你明天应该去上班。温言说,声音坚定了些,我...一个人在家没问题。

陆沉想反驳,但温言的眼神让他改变了主意:好吧。我会去公司,但手机一直开着,有任何事立刻打给我。

第二天早上,陆沉穿上久违的西装,感觉有些不习惯。温言竟然早起做了早餐——虽然只是烤面包和果汁,但已经是巨大进步。

中午我帮你叫外卖陆沉一边系领带一边问。

温言摇头:我可以...自己试着做点什么。

陆沉差点想取消上班计划,但温言的坚持让他无法拒绝。他留下一张写有紧急联系人的纸条,包括林修的电话,然后忐忑不安地出了门。

公司里的氛围果然不太友好。张总在走廊偶遇他,假惺惺地问候他的家庭紧急情况是否解决,同时暗示季度报告不能再拖。同事们看他的眼神也带着好奇和些许疏远——连续几天的缺席在竞争激烈的金融圈是不寻常的。

午休时,陆沉给温言发了条信息,问她午餐怎么解决的。回复来得很快:煮了面条。没糊。后面还跟了个微笑表情。陆沉盯着那个小小的笑脸看了很久,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下班回家路上,陆沉买了温言昨天多看了两眼的草莓蛋糕。推开门时,公寓里飘着食物的香气,温言正站在厨房里,面前是一锅冒着热气的汤。

你回来了。她说,语气里有种陆沉从未听过的轻快,我试着做了蔬菜汤,可能...太咸了。

陆沉尝了一口,确实咸得惊人,但他喝完了整碗:很棒的第一尝试。

晚饭后,温言主动提出洗碗。陆沉坐在客厅,听着厨房传来的水声和轻微的哼唱声,不敢相信这是两周前那个站在天台边缘的女孩。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张总。

陆沉,明天早上九点,董事会。张总的声音冷冰冰的,关于你近期工作表现的评估。建议你做好准备。

电话挂断,陆沉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警告,或者更糟。但当他抬头看到温言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平静时,他告诉自己:值得。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值得

第四章

董事会会议比陆沉预想的还要糟糕。

会议室里,长桌两侧坐满了公司高层,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审视。张总将一份报告推到陆沉面前,上面详细列出了他近两周的缺席记录和延误的项目。

陆沉,你是我们最看好的年轻主管之一,CEO陈总的声音里带着失望,但最近你的表现...令人担忧。

陆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我明白,陈总。近期有些个人事务需要处理,但我保证不会影响接下来的项目。

什么'个人事务'能比公司上市更重要张总冷笑,莫非是那位'天台女孩'全公司都在传你的英雄事迹。

陆沉的后背一紧。他没想到这件事已经传到了公司。她需要帮助,他保持声音平稳,暂时的。

帮助张总挑眉,你是金融分析师,不是心理医生。公司付你薪水不是让你去当慈善家的。

会议最终以陆沉被暂时调整出核心项目组告终。走出会议室时,他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温言发来的消息,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陆沉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最终只回复:加班,不用等我。

他在公司附近的酒吧坐到了深夜,一杯接一杯,却怎么也醉不了。三年来第一次,他感到如此撕裂——一边是苦心经营的事业,一边是那个需要他的脆弱女孩。

回到家时已近午夜。公寓里一片漆黑,只有沙发旁的台灯亮着,温言蜷缩在那里睡着了,面前茶几上摆着已经凉透的晚餐。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惊醒,眼睛里还带着睡意。

你回来了。她揉着眼睛坐直身体,要热饭吗

陆沉摇摇头,酒精让他的声音比平时生硬:不是说了不用等我吗

温言的表情僵住了,她慢慢站起来:我...只是想着你可能饿了。

我不需要你照顾!陆沉突然提高了声音,连日来的压力找到了出口,我不需要另一个负担!



data-fanqie-type=pay_tag>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温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她后退几步,然后转身冲进了客房。

温言,等等——陆沉追过去,但门已经砰地关上并锁死。他敲门道歉,里面却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半小时后,当陆沉从浴室冲完澡出来,发现客房的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温言的外套和鞋子不见了,床头柜上放着她平时吃的药,手机却留在枕头上。

陆沉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抓起车钥匙冲出门,一边给林修打电话。

她可能去哪林修在电话那头问。

我不知道——公园医院陆沉的声音因恐慌而发紧,或者...某个高楼。

分头找。林修说,我去查附近医院的急诊记录,你去她常去的地方看看。

凌晨的城市空旷而冷漠。陆沉先开车去了社区公园,在每一张长椅、每一个角落寻找;然后去了附近的几家24小时咖啡店;甚至开车到温言曾经试图跳楼的那栋写字楼,保安告诉他今晚没人来过。

凌晨三点,陆沉的手机响了,是林修:没有符合她特征的急诊记录。你那边

没有线索。陆沉的声音嘶哑,我要报警。

不到24小时警方不会立案。林修提醒他,再想想,她平时会提起什么地方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陆沉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调转车头:我知道一个地方。

城东的老石桥横跨在河面上,是这座城市著名的自杀地点之一。陆沉把车胡乱停在路边,冲向桥中央。果然,在朦胧的晨雾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栏杆上,长发在风中飘动。

温言!陆沉大喊。

她转过身,脸上满是泪痕。第一滴雨就在这时落下,紧接着是倾盆大雨。陆沉快步上前,却在距离她几米处停下——他怕惊动她。

我不是负担。温言的声音被雨声打得破碎,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你不是!陆沉向前一步,那只是...我今天过得很糟,把气撒在你身上。对不起,温言,真的对不起。

雨水顺着温言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我试过了...真的试过了。她哽咽着,但那些声音又回来了...告诉我我不配活着,不配被关心...

陆沉慢慢靠近,现在他们之间只有一臂之距。我也听过那些声音。他轻声说,它们是骗子。

温言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情绪崩溃。陆沉脱下早已湿透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肩上。

跟我回家好吗他伸出手。

温言看着那只手,眼中的挣扎清晰可见。雨越下越大,桥上空无一人,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俩。

如果...如果我又搞砸了呢她小声问,如果我又崩溃,又自残,又...让你失望了呢

陆沉没有立即回答。他向前一步,将温言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体。那我就再把你找回来。他在她耳边说,无论多少次。

温言在他怀里崩溃大哭,所有的防备和坚强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陆沉感受着她的泪水浸透自己的衬衫,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保护欲。

他们就这样在雨中相拥了很久,直到温言的哭泣渐渐平息。陆沉轻轻抚摸她湿漉漉的头发:我们回家吧。

回程的车上,温言缩在副驾驶座,沉默不语。陆沉把暖气开到最大,时不时担忧地看她一眼。

对不起。快到家时,温言突然说,为...所有事。

陆沉摇摇头:该道歉的是我。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

不,你说得对。温言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我确实是个负担。你的工作,你的生活...全被我打乱了。

陆沉把车停在路边,转向她:温言,看着我。等她慢慢抬起头,他继续说:是的,这不容易。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就像...就像有人选择照顾患病的亲人一样,不是因为必须,而是因为想要。

温言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但...为什么是我我们素不相识...

陆沉思考了一会儿,重新发动车子:回家再说。你需要热水澡和干衣服。

公寓里,陆沉先让温言去洗澡,自己则快速换了衣服,煮了两杯热可可。当温言从浴室出来,穿着干爽的睡衣,头发还在滴水时,热可可正好温度适宜。

坐。陆沉拍拍身边的沙发位置。

温言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捧着杯子,像是汲取那一点温暖。

你问我为什么帮你。陆沉直视前方,不去看她的反应,部分原因确实如林修所说,帮助别人也是帮助自己。但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起身走向书房,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相框。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孩,站在大学校门前,笑容灿烂。

温言困惑地看着照片:这是...

我妹妹,陆雨。陆沉的声音变得柔软而痛苦,她十九岁时从这座城市的另一座桥上跳了下去。抑郁症,和我一样,但她...没有挺过来。

温言倒吸一口气,手不自觉地捂住嘴。

那天我在加班,错过了她的电话。陆沉继续说,眼睛盯着照片,最后一个电话。等我回拨时,已经...他的声音哽住了。

温言轻轻接过相框,手指抚过玻璃表面:她...很漂亮。

她和你很像。陆沉抬头,终于看向温言,不是长相,是...眼神。那种即使在笑的时候,眼底也藏着悲伤的眼神。

温言的眼圈又红了,但她这次没有哭。所以你救我...是因为她

一开始,是的。陆沉诚实地说,但现在...是因为你。温言,你已经成为了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不只是谁的替代品。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温言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她放下相框,突然扑进陆沉怀里,紧紧抱住他。陆沉愣了一下,然后回抱住她,感受着她瘦弱身体里的颤抖。

我不想再试了...温言在他肩头闷声说,那些药,那些治疗...都没有用。

陆沉轻轻抚摸她的背:也许...我们该试试不同的方法。专业的住院治疗,或者——

温言猛地抬头:不要医院!上次他们...他们绑住我,给我打针,让我像个囚犯...

不是那种医院。陆沉赶紧解释,林修认识一位专攻认知行为治疗的心理医生,很温和,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我们可以先试试门诊咨询,好吗

温言犹豫了很久,最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陆沉打电话给公司请了假,然后联系林修安排了心理咨询。令他惊讶的是,温言这次没有抗拒,安静地吃了早餐,甚至主动询问咨询的具体时间。

下午三点。陆沉放下手机,林修说这位赵医生很擅长创伤后抑郁的治疗。

温言小口喝着粥:会...有用吗

我不敢保证。陆沉诚实地说,但值得一试,对吧

温言点点头,然后出人意料地问:你今天不去上班没问题吗

陆沉想起昨天的董事会会议,胃部一阵绞痛。没关系,他勉强笑了笑,现在你更重要。

温言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看穿了他的伪装,但什么也没说。

下午的咨询进行得出奇顺利。赵医生是位中年女性,说话温和但直接。令陆沉惊讶的是,温言竟然回答了她的大部分问题,甚至描述了部分创伤经历——虽然含糊其辞,但已经是巨大突破。

温言有很强的自我觉察力,咨询结束后,赵医生私下对陆沉说,她的问题主要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和重度抑郁的复合症状。药物有帮助,但更需要长期的心理治疗。

她会好起来吗陆沉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赵医生谨慎地回答:'好起来'的定义因人而异。但以她的聪明才智和你的支持,我相信她能学会与这些症状共处,过上充实的生活。

回家路上,温言比平时安静,但眼神不再那么空洞。等红灯时,她突然说:赵医生...不像其他医生那么可怕。

陆沉微笑:喜欢她

不讨厌。温言耸耸肩,但嘴角有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上扬。

那天晚上,温言主动提出要做晚饭。陆沉坐在厨房岛台旁,看着她笨拙但认真地切菜、煮面,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饭后,他甚至说服她一起看了部轻松的电影——虽然她中途睡着了,头慢慢滑到他肩膀上。

陆沉小心翼翼地没有动,生怕惊醒她。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张总的信息:明天再不出现,就不用来了。

陆沉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然后轻轻把手机放到一边。肩上的温言在睡梦中轻轻动了动,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窗外,雨后的月光格外明亮,照在两个伤痕累累却互相依偎的灵魂上

第五章

陆沉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日期提示,眨了眨眼。五月二十一日,他的生日。往年这时候,他的邮箱和手机会被各种祝福和礼物提醒塞满——客户的、同事的、远房亲戚的。今年却异常安静,只有姑姑发来一条简短信息和几张小时候的照片。

他关上电脑,揉了揉太阳穴。自从上次与张总的冲突后,他在公司的处境变得微妙。虽然保住了职位,但被调离了核心项目组,办公桌也被移到了靠窗的角落——金融界的西伯利亚。

手机震动起来,是温言的消息:今晚能早点回来吗后面跟着一个蛋糕的表情符号。

陆沉挑眉。他没告诉温言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但她显然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他回复会尽量早回,然后继续处理手头枯燥的数据分析。

下午四点,张总突然出现在他桌前,扔下一叠文件:陆沉,这个并购案需要重新评估,明天上午给我报告。

陆沉翻开文件,眉头越皱越紧:这个项目原本是周莹负责的,而且明天截止太——

有问题吗张总打断他,嘴角挂着假笑,考虑到你最近...工作比较轻松,我想你会有充足时间。

等张总走远,邻桌的同事小声说:他故意的。周莹搞砸了基础数据,现在让你背锅。

陆沉叹了口气,给温言发消息说要加班。回复立刻来了:没关系,我等你。

晚上九点,陆沉终于完成报告。办公室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清洁工在远处推着吸尘器。他疲惫地收拾东西,突然注意到办公桌角落里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生日快乐,陆先生。—周莹

陆沉皱眉。他不记得告诉过周莹自己的生日,而且他们并不熟。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昂贵的钢笔,明显超出了实习生的消费水平。他随手将礼物放进抽屉,没有带走。

回到家时已近十点。公寓里一片漆黑,只有餐厅亮着一盏小灯。温言趴在桌上睡着了,面前是一个小小的、有点歪的奶油蛋糕,旁边放着几个包装简陋的礼物。

听到开门声,温言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你回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睡意却掩不住兴奋。

陆沉放下公文包,走向餐桌:这是...

生日快乐!温言小声说,脸颊微红,我偷看了你的身份证...希望你不介意。

蛋糕不大,奶油抹得也不均匀,上面用巧克力酱歪歪扭扭写着Happy

Birthday

陆沉。周围摆着几道简单的家常菜,已经凉了,但摆盘很用心。

我本来想做大餐的,温言咬着下唇,但红烧肉烧焦了,只好叫了外卖...不过蛋糕是我自己做的!第一次可能不太...

陆沉突然抱住她,打断了她的话。温言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轻轻回抱。

谢谢。陆沉松开她时,声音有些哑,这...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日蛋糕。

温言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可是它很丑...

很美。陆沉认真地说,用手指沾了一点奶油尝了尝,而且好吃。

温言笑了,这是陆沉见过的她最明亮的笑容。她指向那些小礼物:这些也是给你的。不太...贵重。

陆沉小心地拆开第一个包裹,是一本手工装订的小册子,里面是温言手抄的诗句和散文片段,有些页面上还有她画的小插图。

都是我觉得...很安慰的文字。温言解释道,声音很轻,睡不着的时候,我会抄写它们。

第二个礼物是一条深蓝色的手织围巾,针脚时紧时松,明显是新手作品。冬天快到了...温言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你有更贵的,但...

陆沉已经围上了围巾:完美。正适合办公室的冷气。

最后一个信封里是一封信,温言在他要打开时突然按住他的手:等...等我不在的时候再看。

他们分享了那个不太完美但充满心意的蛋糕,温言甚至允许陆沉在她鼻子上点了一小坨奶油。当陆沉坚持要洗碗时,她坐在厨房岛台边的高脚凳上,晃着腿看他忙碌的背影。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陆沉随口问道。

嗯...挺好的。温言的声音轻快了些,我报名了一个在线设计课程。就是...我以前学过的那个专业。

陆沉转身,惊喜地看着她:真的太棒了!

温言低头玩着手指:只是初级课程...试试看能不能捡起来。

你一定会做得很好。陆沉擦干手,坐到她对面,我记得你说过大学时你的设计作业总是拿最高分。

温言点点头,眼神有些恍惚:那时候...妈妈还会把我的作品贴在冰箱上。她停顿了一下,又迅速补充,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

陆沉注意到她提到母亲时表情的变化,但没有追问。进步需要时间,而今晚已经足够美好。

睡前,陆沉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开了温言的信。信纸上是她工整却带着些许颤抖的字迹:

亲爱的陆沉: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头。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收留我,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以前我总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被关心。就像一本被撕破的书,即使重新粘好,裂痕也会永远存在。但你让我明白,也许裂痕本身也可以成为故事的一部分。

我不擅长表达,但我想让你知道,因为有你,我开始相信明天可能会比今天好一点点。这对我来说是很大的改变。

祝你生日快乐,希望新的一岁带给你所有你值得拥有的美好。

温言

陆沉将信小心折好,放回信封。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胸口有种陌生的温暖感。他想起办公室里那支昂贵的钢笔,和这个简陋却真诚的信封,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珍贵的礼物。

第二天早上,陆沉比平时晚起了半小时。当他睡眼惺忪地走进厨房时,惊讶地发现温言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煎蛋、吐司和水果,虽然简单,但摆盘很用心。

早安。温言递给他一杯咖啡,我按你平时的方法煮的,不知道味道...

陆沉尝了一口,烫到了舌头,但还是竖起大拇指:完美。

他们安静地吃着早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面上。陆沉注意到温言的气色比前几天好,眼睛下方的青黑色淡了些。

我今天要去公司一趟,温言突然说,就是...我报的那个课程需要一些以前的资料,还放在我原来的公寓里。

陆沉放下咖啡杯:需要我陪你去吗

温言摇头:我自己可以。看到陆沉担忧的表情,她补充道,我会打车去,拿到东西就回来。我保证。

陆沉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有任何问题立刻给我打电话。

出门前,温言主动给了陆沉一个快速的拥抱,然后红着脸跑开了。陆沉站在原地,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心跳突然快了几拍。

公司里,张总对他的报告不置可否,只是冷冷地提醒他下周的季度评估。陆沉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思绪却飘回了家里。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期待下班,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金融城的陆沉向来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

午休时,周莹出现在他的桌前。喜欢我送的礼物吗,陆先生她微笑着问,声音甜得发腻。

陆沉礼貌但疏远地点头:谢谢,不过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别客气。周莹凑近了些,身上的香水味浓得呛人,其实...我有事想请教您。听说您家里住了位'特殊客人'

陆沉的后背一紧:你听谁说的

公司都在传呢。周莹眨眨眼,说您救了个想自杀的女孩,还把她带回家。真浪漫~

陆沉的表情冷了下来:那不是八卦素材,周小姐。现在请原谅,我还有工作。

周莹撇撇嘴走开了,但陆沉注意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不像是单纯的八卦,更像是...确认了什么。

下午三点,陆沉收到温言的消息:找到资料了。还收拾了些衣服。想顺便去趟超市,今晚我做饭:)

陆沉微笑着回复:期待。注意安全。

下班时,陆沉在电梯里遇到了前女友林妍。他们分手已经两年,但同在一栋大楼工作,偶尔会碰面。

听说你收养了只流浪猫林妍挑眉问道,语气中带着揶揄。

陆沉皱眉:什么

别装了,全公司都知道。林妍冷笑,那个有精神问题的女孩。真是感人,陆沉什么时候变成慈善家了

电梯到达一楼,陆沉强压怒火:她不是'流浪猫',林妍。她是个有才华、有故事的女孩,恰好经历了一段艰难时期。

林妍夸张地挑眉:哇哦,看来不只是收留那么简单小心点,陆沉。那种女孩就像寄生虫,一旦缠上你就甩不掉了。

陆沉的手握成拳头,但最终只是冷冷地说:我们没什么可聊的。然后大步走出电梯。

回家的路上,陆沉的心情被林妍的话搅得一团糟。更让他恼火的是,这些话竟然让他产生了一丝动摇——如果温言真的只是依赖他怎么办如果她永远无法完全康复怎么办

但这些念头在看到温言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了。她穿着围裙在厨房忙碌,餐桌上摆着几道看起来相当不错的菜肴,旁边还放着几本从旧公寓拿回来的设计教材。

你回来了!温言转身微笑,再等十分钟就可以吃饭了。

陆沉放下公文包,走到厨房:需要帮忙吗

温言摇头,用筷子夹起一块肉递到他嘴边:尝尝味道

陆沉张嘴接过,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肉有点咸,但他还是竖起大拇指:大厨水准。

晚餐比陆沉预期的要美味得多。温言解释说大学时为了省钱,她经常自己做饭。那时候还想过开个小餐馆呢,她笑着说,后来发现设计更赚钱。

这是陆沉第一次听她轻松地谈起过去,没有痛苦或回避。饭后,温言兴奋地给他看自己以前的设计作品集——一些创意海报和品牌标识,确实很有才华。

赵医生说重拾过去的兴趣有助于康复,温言翻着作品集,眼睛闪闪发亮,我想...也许能重新开始。

陆沉鼓励地点头:当然可以。你的作品很棒。

温言的笑容突然黯淡了一些:只是...已经中断了这么久,不知道还能不能跟上...

慢慢来。陆沉轻轻握住她的手,你不需要一下子做到完美。

温言看着他们相触的手,没有抽开。一时间,房间里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和两人的呼吸。

今天...温言突然开口,又犹豫了一下,今天我回旧公寓时,房东说...说有人前几天来打听过我。

陆沉立刻警觉起来:什么人

她没说清楚,只记得是个年轻女孩。温言皱眉,我在这个城市认识的人不多...会是谁呢

陆沉想起周莹今天奇怪的问题,心里一沉,但表面保持平静:可能是以前的同学或同事别担心,如果有人真的想找你,他们会直接联系你的。

温言点点头,但陆沉能看出她有些不安。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他提议看一部电影。他们选了部轻松的动画片,温言渐渐放松下来,甚至在笑点时笑出了声。

电影放到一半时,温言不知不觉靠在了陆沉肩上。陆沉僵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屏幕上色彩斑斓的画面映在他们脸上,而陆沉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电影上了——他闻着温言头发上淡淡的香气,感受着她轻微的呼吸,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涌上心头。

这不是责任,不是同情,而是某种更深刻、更复杂的情感。这个认知让陆沉既惊讶又莫名地平静,仿佛某个一直模糊的焦点突然变得清晰。

电影结束时,温言已经半睡着了。陆沉轻轻摇醒她:该去床上睡了。

温言迷迷糊糊地点头,站起身时差点绊倒,陆沉及时扶住了她。他们的脸在那一刻靠得极近,温言的呼吸拂过他的下巴。两人都僵住了,一种奇特的电流在空气中流动。

晚安。温言突然退后一步,脸颊绯红,然后快步走向客房。

第六章

获奖了真的吗

陆沉放下筷子,盯着餐桌对面的温言。她脸颊泛红,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光,手中紧握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封电子邮件。

小型比赛而已...温言咬着下唇,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社区文化中心的海报设计。奖金只有两千块...

太棒了!陆沉绕过餐桌,一把抱住她,我就知道你能行!

温言在他怀里僵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轻轻回抱。这个拥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自然,陆沉能闻到她发丝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感受到她加快的心跳。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抱得太久,赶紧松开手,假装整理衬衫袖口掩饰尴尬。

评委说我的设计'富有情感深度'。温言低头看着获奖作品图片——一幅以重生为主题的海报,抽象的心形图案从碎片逐渐愈合为完整,我...我没想到他们会喜欢。

陆沉拿起她的手机放大图片:这很棒,温言。色彩运用、构图平衡、创意概念...都堪称专业水准。

只是运气好...温言习惯性地自我贬低,但语气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笃定。

不是运气。陆沉认真地看着她,是你本来就很有才华,只是被疾病掩盖了。

温言抬头与他对视,眼中闪过一丝陆沉从未见过的东西——希望,真实的、坚定的希望。她深吸一口气:我想...也许可以开始找工作了。小型设计工作室或者自由职业...

当然可以!陆沉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兴奋,需要我帮你看看简历吗

温言点点头,突然抓住他的手:谢谢你,陆沉。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她的手掌温暖而柔软,陆沉感到一股电流从接触点蔓延至全身。他应该抽回手的,但某种比理智更强大的力量让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是你自己的努力,他的声音有些哑,我只是...提供了些支持。

他们就这样站着,手牵着手,时间仿佛静止。最终是温言先松开了手,转身去拿笔记本电脑,留下陆沉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接下来的几天,温言全身心投入到简历和作品集的准备中。陆沉下班回家时,常看到她盘腿坐在地毯上,周围散落着草图和笔记,咬着铅笔头思考的样子专注而生动。有时她会兴奋地向他展示某个创意,眼睛闪闪发亮;有时则会因自我怀疑而情绪低落,这时陆沉就会建议他们一起去散步或看部轻松的电影。

周五晚上,陆沉带回一瓶红酒庆祝温言的获奖。几杯下肚后,温言的脸颊泛起可爱的红晕,话也比平时多了起来。

你知道吗,她晃着酒杯,眼神微醺,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以为你是那种...完美无缺的精英,从来不会难过,不会崩溃。

陆沉轻笑:现实很不同,对吧

嗯。温言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带着某种探究,但我更喜欢现实的你。有裂缝的你。

酒意和她的目光让陆沉的脸发烫。他起身假装去拿开瓶器,需要一点距离来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

我下周有个面试,温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家小型广告公司,初级设计师职位。

陆沉转身,惊喜大于惊讶:这么快太好了!

薪水不高,但...温言咬着嘴唇,如果成了,我想...我应该找自己的住处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陆沉头上。他慢慢走回餐桌:你不必急着搬出去。我的公寓有足够空间...

我知道。温言低头看着酒杯,但赵医生说,独立生活是康复的重要一步。而且...她停顿了一下,我不能永远依赖你。

永远。这个词在陆沉脑海中回荡。他从未想过永远的可能性,但现在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习惯有温言的生活——早晨的咖啡,晚上的闲聊,周末一起逛超市的平凡时光。

当然,他强迫自己微笑,这是好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必赶时间。

温言抬头看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你真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陆沉。

这句话本该让人高兴,却不知为何刺痛了陆沉。他不想只是最好的人,他想要...他不敢承认自己想要什么。

那晚睡前,陆沉给林修发了条信息:温言要找工作并搬出去了。这是好迹象,对吧

回复很快来了:从专业角度,是的。从个人角度...你还好吗

陆沉盯着手机屏幕,不知如何回答。他很好,当然很好。温言的康复一直是他的目标,现在她正朝着这个目标前进,他应该高兴才对。

那么为什么胸口会这么闷

周末,陆沉陪温言去买了面试穿的正装。在商场试衣间外等待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公司HR的邮件——关于下周的晋升评估会。自从被调离核心项目后,他本以为晋升无望,但邮件中提到他仍在候选名单上。

怎么样温言从试衣间出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沉抬头,呼吸为之一窒。温言穿着一件简约的藏蓝色连衣裙,剪裁得体,衬托出她纤细的腰身和逐渐恢复健康气色的肌肤。她转了个圈,有些紧张地等待评价。

完美。陆沉干巴巴地说,喉咙突然发紧。

温言对着镜子整理领口:会不会太正式广告公司通常比较休闲...

第一印象很重要。陆沉站起身,不自觉地帮她抚平后背一处几乎不存在的褶皱,你看上去...很专业。

他过于靠近的距离和触碰让两人都僵了一下。温言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清澈的琥珀色,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眨动轻颤。陆沉猛地后退一步,假装查看手表:我们该回去了,预约的理发时间快到了。

周一早晨,温言紧张得吃不下早餐。陆沉帮她复习了几遍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最后在她出门前给了她一个鼓励的拥抱。

你会做得很棒,他在她耳边说,他们不雇你是他们的损失。

温言紧紧回抱了他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向电梯。陆沉站在门口,看着她直到电梯门关闭,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类似骄傲的情绪。

上班时,陆沉发现自己每隔十分钟就看一次手机,生怕错过温言的消息。午休时间,手机终于震动起来:结束了!感觉还不错,他们说周五前给答复。

陆沉微笑着回复:我就知道你能行。晚上出去庆祝

好:)温言回了一个简单的笑脸,却让陆沉的心情明亮了一整天。

下班回家路上,陆沉买了温言最喜欢的芝士蛋糕。推开门时,公寓里静悄悄的,没有往常迎接他的灯光和声音。

温言他放下蛋糕盒,走向客房。

门虚掩着,陆沉轻轻推开,看到温言蜷缩在床上,背对着门。听到声音,她迅速坐起来,抹了抹脸——她在哭。

怎么了陆沉快步上前,面试不顺利

温言摇头:不是面试...我收到了邮件,那个设计比赛...他们想买下版权,用作一个心理健康活动的宣传。

这是好事啊!陆沉坐在床边,为什么哭

我不知道...温言用手捂住脸,我就是...突然觉得很害怕。

陆沉小心地搂住她的肩膀:害怕什么

害怕这一切都是假的。温言的声音从指缝中漏出,害怕我又搞砸了,害怕...我根本不值得这些好事情。

陆沉轻轻拉下她的手,强迫她看着自己:听着,温言,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你的才华,你的康复,你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没有什么是假的。

温言的眼睛湿润而明亮,嘴唇微微颤抖:但如果...如果我又崩溃了呢如果那些黑暗的想法又回来了呢

那就面对它们。陆沉坚定地说,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一天一天来。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的,无论你是否住在这里。

温言凝视着他,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陆沉僵了一秒,然后回抱住她,感受她在自己怀中的颤抖。

谢谢你,温言闷声说,为了一切。

那天晚上,陆沉辗转难眠。他起身去厨房喝水,发现温言的房门下还透出灯光。犹豫了一下,他轻轻敲门:还没睡

没有回应。陆沉推开门,发现温言戴着耳机趴在书桌上睡着了,面前摊开着她的设计草图。他小心地取下耳机,正准备关上台灯,一张照片从草图本中滑落。

陆沉捡起来,是一张大学毕业照。年轻的温言站在中间,笑容灿烂,周围是她的同学。照片边缘被烧焦了一角,像是曾被试图销毁却又被抢救回来。陆沉将照片放回原处,轻轻关掉灯,带上了门。

周三晚上,林修约陆沉出去喝酒。酒吧角落里,林修直截了当地问:你爱上她了,是不是

陆沉差点被啤酒呛到:什么不,我只是...帮助她。

得了吧,林修翻了个白眼,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你从没为任何人请那么多假,调整工作时间,甚至顶撞上司。

陆沉沉默地喝了一口酒:这不重要。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复杂的感情关系。

从专业角度,你说得对。林修点头,但从朋友角度...你确定她对你只是感激吗

陆沉想起那些偶然的触碰,温言眼中的光芒,她靠在他肩上的重量...这不重要,他重复道,她的康复是第一位的。

你知道她会搬出去,开始新生活,可能遇见别人...

那就这样。陆沉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只要她快乐健康,其他都不重要。

林修摇摇头,但没有再说什么。他们聊了些其他话题,陆沉喝得比平时多,回家时已经微醺。

公寓里一片漆黑,只有书房的灯亮着。陆沉走过去,发现温言坐在电脑前,听到声音后迅速关闭了一个页面。

还没睡陆沉靠在门框上,酒精让他的动作比平时迟缓。

温言转过身,表情有些奇怪:你喝酒了

和林修小聚了一下。陆沉揉揉太阳穴,你在忙什么

没什么,只是...查些资料。温言站起身,我给你泡杯蜂蜜水吧。

她经过陆沉身边时,他闻到了熟悉的洗发水香气,混合着一丝颜料的味道。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温言...

温言停下,抬头看他,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深邃如井。陆沉想说点什么——关于不要搬走,关于他每天下班时多么期待看到她,关于那个获奖设计有多美——但酒精和理智在脑海中交战,最终他只是松开了手:谢谢。蜂蜜水。

温言点点头,快步走向厨房。陆沉跟在她身后,突然注意到垃圾桶里有一些撕碎的纸片,上面似乎有字迹。他正想细看,温言递来了蜂蜜水,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明天有晋升评估会,对吧她问,准备得怎么样

陆沉有些惊讶她还记得:还行。老实说,我不抱太大希望。

为什么你明明是最优秀的那个。温言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困惑。

陆沉苦笑:职场政治。自从我...把精力放在你身上后,在公司就成了问题人物。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温言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所以...是我影响了你的工作

不,不是那个意思!陆沉急忙解释,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工作不是一切...

温言勉强笑了笑,但眼神已经变得疏远:早点休息吧,明天很重要。晚安,陆沉。

她快步走向客房,关上了门。陆沉站在原地,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他蹲下来,从垃圾桶里捡起那些纸片,试图拼凑起来。只辨认出几个词:责任、负担、不值得...他的心沉了下去。

第二天早晨,温言反常地早早出了门,只留下一张字条说去图书馆查资料。陆沉带着隐隐的不安去上班,评估会进行得出奇顺利——尽管张总明显不悦,但其他高层对他的表现给予了肯定。

下班回家时,陆沉发现公寓异常整洁,温言的东西似乎少了一些。她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前放着一个小行李箱。

你要去哪陆沉的心跳加速。

温言抬起头,表情平静得可怕:我找到了一个短租公寓。离那家广告公司很近...如果面试成功的话。

但...他们还没给答复啊而且我们说好了周五才——

我今早收到邮件,温言打断他,我被录用了。下周一入职。

陆沉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这...这太突然了。为什么这么急

温言站起身,开始慢慢收拾茶几上的书本:是时候了,陆沉。我不能再打扰你的生活...影响你的工作。

昨晚的话你误会了,陆沉抓住她的肩膀,我的工作问题完全是我自己的责任,与你无关!

温言轻轻挣脱他的手:不只是工作。我...我听到你和林医生的谈话了。前天你们在书房...门没关严。

陆沉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我们说了什么

你说...帮助我只是你的责任。温言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你甚至不敢承认自己的真实感受,因为你觉得那会影响我的康复。

陆沉张口结舌。他们的谈话被断章取义了,完全脱离了上下文!但在他能解释之前,温言继续说:

你是对的,陆沉。我需要独立,需要不依赖任何人...特别是你。她拉起行李箱,这段时间谢谢你。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善良。

温言,等等!陆沉拦住她,你完全误解了。我当时是说——

说什么不重要。温言突然抬头看他,眼中闪烁着泪光,重要的是我终于明白了:我不能永远是你慈善项目里的可怜女孩。我需要...成为我自己。

陆沉想说千万句话,想抱住她不让她走,想解释那场被误解的谈话...但某种直觉告诉他,此刻的任何挽留都只会加深温言成为负担的负罪感。

至少让我送你,他最终只说出这句话,帮你安顿下来。

温言摇头:我已经叫了车。别担心,我会定期去看赵医生...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情况,可以问他。

这是最狠的一刀——她明确划清了界限,甚至不打算保持直接联系。陆沉站在原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门铃响了,温言叫的车到了。她最后环顾了一圈公寓,目光在陆沉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拖着行李箱走向门口。

温言,陆沉的声音哽咽了,无论你在哪,如果需要我...任何时候。

温言点点头,没有回头:再见,陆沉。

门关上的声音在空荡的公寓里回响。陆沉站在原地,感到某种比孤独更深刻的东西——就像心脏被活生生挖走了一块。他慢慢走向温言住过的客房,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枕头上放着一封信。

陆沉颤抖着手打开信封,里面只有简短几行字:

亲爱的陆沉:

请别找我。这不是退缩,而是前进。

谢谢你教会我如何活着,现在我要学习如何为自己活着。

愿你一切都好。

温言

信纸上有几处模糊的水渍,可能是泪水。陆沉将它贴在胸前,闭上眼睛。窗外,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而他的世界却突然暗了下来。

第七章

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痕。温言蜷缩在公寓的角落,盯着手机上那条刚收到的邮件:很遗憾,您的设计方向与客户需求不符,项目终止合作。

这是三周内的第三个失败项目。第一个还能归咎于沟通不畅,第二个是客户反复无常,但这第三个...温言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那些曾经鲜活的设计灵感不知何时又枯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自我怀疑和越来越频繁的黑暗念头。

她伸手去摸药瓶,却发现它已经空了三天。自从搬出陆沉家后,她先是忘记服药,后来干脆故意不吃。那些药片让她感觉麻木,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而现在,她想要感受痛苦,即使那痛苦会吞噬她。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声在远处轰鸣。温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浴室。镜子里的女人面色苍白,眼下挂着深重的阴影,嘴唇因缺水而干裂。她慢慢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几道新鲜的伤痕——这是她这周第三次自残了。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赵医生。温言任由它响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接听。她已经连续两次错过心理咨询了,赵医生一定很担心。但此刻,任何关心都像是一种负担,提醒着她有多么失败。

温言走回客厅,小公寓里一片狼藉——外卖盒堆积在茶几上,脏衣服散落在地板上,设计草图纸团成球扔得到处都是。这与她在陆沉家时养成的整洁习惯形成鲜明对比,仿佛随着离开那个环境,她也抛弃了所有进步。

她拿起手机,手指悬停在陆沉的号码上。搬出来后的这三周,她只给他发过两条简短的信息,说自己很好、很忙。而陆沉,尊重她的意愿,没有频繁打扰,只是偶尔发些鼓励的话。

拇指几乎要按下拨号键,温言却突然锁上屏幕,将手机扔到沙发上。她不能找他,不能再次成为他的负担。那个雨夜他找到她时说的话——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把你找回来——只是出于责任和善良,而不是...

而不是爱。

这个词突然浮现在脑海,让温言的心一阵绞痛。她曾经允许自己幻想过那种可能性,直到听到陆沉对林修说的那些话。责任、影响康复、不能复杂化...每个词都像刀子一样精准地刺中她的幻想。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公寓墙上挂着的那幅海报——她获奖的设计作品,主题是重生。现在看起来多么讽刺啊,那昙花一现的希望和自信。

温言抓起钥匙和外套,冲出了公寓。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无法再忍受在那个封闭空间里多待一秒。雨水立刻浸透了她的衣服,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但至少这感觉是真实的。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一条条街道,直到双腿酸痛。当抬头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栋熟悉的高楼前——不是她曾经试图跳下的那栋,但同样高耸入云,同样有着开阔的天台。

小姐,您需要帮助吗大堂保安疑惑地看着浑身湿透的她。

温言摇摇头,转身离开,却在转角处找到了消防通道。门锁坏了,轻轻一推就开了。她开始爬楼梯,一步又一步,心跳随着高度增加而加速。这感觉如此熟悉,就像回到了一切开始的那天。

只是这次,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与此同时,陆沉正坐在公司HR的办公室里,面无表情地听着降职通知。

考虑到你近期的工作表现和专注度问题,HR总监推了推眼镜,公司决定调整你为高级分析师,薪资相应下调20%。

陆沉点点头,出奇地平静。自从温言离开后,工作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他机械地完成分内事,不再加班,不再主动争取项目。同事们议论纷纷,有人说他失恋了,有人说他病了,还有人神秘兮兮地声称知道内情却不肯明说。

给你一周时间交接工作,HR总监补充道,下周一去新岗位报到。

走出办公室,陆沉的手机响了。是赵医生。

陆沉,我很担心温言,心理医生的声音罕见地透着急切,她已经两次没来咨询,今天又不接我电话。根据我们之前的约定,这种情况应该通知你。

陆沉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出什么事了

不确定。上周咨询时她就显得很疲惫,说工作压力大。我问她是否按时服药,她回避了问题。

陆沉已经快步走向电梯:我去她公寓看看。

还有件事,赵医生犹豫了一下,她提到过...又出现了自杀念头。

电梯门关上,隔绝了信号。陆沉一拳砸在墙壁上,引来其他乘客惊诧的目光。他早该察觉的,早该坚持保持联系的。温言表面上坚强独立,实则可能一直在勉强支撑。

雨中的交通糟透了。陆沉的车堵在半路,他干脆下车跑了起来,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西装。温言的公寓在二十分钟路程外,他跑得肺部灼痛,却不敢停下。

到达公寓楼时,前台管理员认出了他:哦,你是那位经常来找温小姐的先生。她刚才匆匆出去了,看起来很不对劲...

去哪了陆沉急切地问。

不知道,但她往东边走了。

东边。陆沉的大脑飞速运转。东边有公园、商业区...还有那几栋高楼。一种可怕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再次拨通温言的电话,依然是无人接听。

陆沉冲进雨中,向东边跑去。他先检查了公园,没有;然后是几家24小时咖啡店,依然没有。雨越下越大,街上的行人稀少,视线模糊。陆沉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恐惧像冰冷的手扼住他的喉咙。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是陆沉先生吗一个男声急促地说,这里是城东警局。我们接到报案,有人试图在金融中心大厦跳楼,报案人说认识你...是一位林修医生

陆沉的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是温言吗

一位年轻女性,长发,穿灰色外套...保安说她强行闯入了天台。

陆沉没等对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向金融中心方向狂奔。那座大厦有五十多层,是城东最高的建筑之一。三周前,温言还兴奋地告诉他要在那里参加一个设计展览;而现在,她可能要在那里结束生命。

警车和消防车已经包围了大厦,警戒线外聚集着围观人群。陆沉挤到前面,向警察出示身份证件。

我是她的...家人。他气喘吁吁地说,已经不在乎这个谎言的合理性。

一名警官带他进入大厦,电梯直达顶层。天台门大开着,冷风和雨水灌进来。几名谈判专家站在门口,不敢轻举妄动。陆沉透过雨幕看到温言站在边缘,浑身湿透,长发贴在脸上,像一尊即将融化的冰雕。

别过来!她听到动静转过头,声音嘶哑,这次别过来,陆沉!

陆沉的心碎成了千万片。他向前一步,立刻被警官拉住:太危险了,先生。楼顶湿滑,风力很强,她已经拒绝与我们的谈判专家交流...

让我试试。陆沉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求你了。

警官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有任何危险迹象我们会立刻介入。

陆沉慢慢走向天台边缘,雨水打在他脸上,和泪水混在一起。温言站在不足半米宽的边缘,背后是深渊,只要一步...

温言,他轻声呼唤,不敢太靠近,求你了,回来。

温言摇摇头,泪水从她眼中涌出:我试过了,陆沉...真的试过了。但我还是搞砸了一切。工作、生活...我根本不该离开医院。

不是这样的,陆沉小心地向前挪动,你取得了那么多进步,那个设计奖项,那份工作...

都是假象!温言崩溃地喊道,我只是在扮演一个康复的病人,为了让所有人高兴!但我内里还是腐烂的,陆沉,永远都是!

一阵强风吹来,温言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陆沉的心跳几乎停止。他下意识向前冲去,被温言的尖叫声制止。

别过来!否则我现在就跳下去!

陆沉停下,举起双手:好,好,我不过去。他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温言,求你...告诉我怎么了为什么突然...

突然温言苦笑,从来不是突然的,陆沉。每一天我都在与那些声音斗争,告诉自己要坚持,要努力...但我累了,真的累了。

那就让我帮你分担,陆沉恳求道,你不必独自承受这些。

又是责任,对吗温言的眼神变得空洞,因为你是好人,陆沉,最好的那种。但我不需要你的责任或怜悯。

陆沉愣住了:什么...什么意思

我听到了,温言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你和林医生的谈话。你说帮助我是你的责任,你不敢承认真实感受因为那会影响我的康复...我明白了,陆沉。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只是你的慈善项目。

陆沉的大脑一片空白。那场谈话!她完全误解了上下文。他想解释,但此刻任何关于感情的宣言都可能被当作怜悯的谎言。他必须换个方式。

好,他深吸一口气,如果那是你想相信的,那就相信吧。但无论如何,先从那上面下来好吗如果你真的决定...结束一切,至少让我说完我想说的话。

温言犹豫了一下,微微放松了姿势。陆沉抓住这个机会,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一步。

你知道吗,他尽量保持声音平稳,自从你离开后,我的公寓安静得可怕。我再也不记得买牛奶,因为没人提醒我;周末我总是不自觉地做两人份的早餐,然后对着多余的那份发呆...

他又向前一步,现在能看清温言脸上的每一滴泪。

工作上我搞砸了一切,今天刚被降职。不是因为分心,而是因为...没有你,那些数字和报表突然变得毫无意义。

温言的眼神动摇了一下:你不该...为了我放弃事业...

不是为你,陆沉摇头,是为我自己。因为遇见你后,我意识到自己过去的生活多么空洞。温言,你教会我的远比我给你的多得多。

他又向前一步,现在几乎能碰到她了。温言没有后退,但也没有从边缘下来。

那都不重要,她低声说,我还是会搞砸一切...我总是这样。

那就搞砸吧!陆沉突然提高了声音,搞砸一百次、一千次,我会接住你一千零一次。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因为...

一阵狂风突然袭来,温言的身体猛地一晃,失去平衡向后倒去。陆沉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她的手腕。温言的整个身体悬在空中,全靠陆沉死死抓住她。

抓紧我!陆沉大喊,半个身体被拖出边缘,雨水打在脸上如针扎般疼痛。

警察和消防员冲过来,七手八脚地帮他把温言拉上来。一回到安全区域,温言就瘫倒在地,浑身发抖,无法控制地抽泣。陆沉紧紧抱住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没事了,没事了...他一遍遍重复,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医护人员上前检查温言的情况,给她披上保暖毯。当被问及是否需要去医院时,她虚弱地摇头,抓紧了陆沉的手。

带我回家...她小声说,眼睛只看着陆沉,求你。

警官做了简单记录,鉴于温言的精神状态和陆沉的坚持,同意让她回家,但要求第二天去警局补录口供,并签署不自残协议。

出租车里,温言蜷缩在陆沉怀中,像受惊的小动物。她的身体冰冷,仍在轻微颤抖。陆沉紧紧搂着她,不断抚摸她的头发,确认她真的在这里,安全了。

回到陆沉的公寓——他们曾经的家——温言站在门口,仿佛不敢踏入。陆沉轻轻牵起她的手,带她进去,直接走向浴室。

先洗个热水澡,他调好水温,我去给你找干净衣服。

当温言从浴室出来时,穿着陆沉的旧T恤和运动裤,头发还滴着水。陆沉已经准备好了热茶和简单的食物。她坐在餐桌前,盯着自己的双手,不敢抬头。

对不起...她终于开口,声音破碎,我搞砸了一切...

陆沉在她面前蹲下,轻轻捧起她的脸:看着我,温言。没有什么是不能修复的,包括错误,包括失败。

温言的眼睛红肿,但出奇地清澈,像是暴风雨后的海面: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管我在我那样...之后。

陆沉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的回答至关重要。不是作为救助者,不是出于责任,而是作为一个爱着她的男人。

因为,他轻声说,拇指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当我想象未来时,每一个画面里都有你。

温言的眼睛瞪大了,嘴唇微微颤抖:但你和林医生说...

那天的谈话你只听了一半。陆沉苦笑,我说'责任'是因为我害怕承认自己的感情会给你压力,会影响你的康复。我以为隐藏真实感受是对你好...但我错了。

温言盯着他,像是在判断这番话的真实性。陆沉鼓起勇气,继续道:我爱上你了,温言。不是作为需要帮助的对象,而是作为那个倔强的、才华横溢的、让我每天醒来都充满期待的女人。

温言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次似乎有所不同。她伸手触碰陆沉的脸,像是确认这不是梦境:我不...不值得...

你值得所有美好的一切,陆沉坚定地说,而且你不必立刻相信或回应我的感情。我只请求你...不要再推开我,不要再独自承受。

温言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泪水浸湿他的衣领。陆沉回抱住她,感受着她真实的存在和温度。

我害怕...她在耳边轻声说,害怕再次失望,害怕让你失望...

我们都害怕,陆沉承认,但我们可以一起害怕,一起面对。一天一天来,记得吗

温言点点头,稍微松开拥抱,好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目光中有某种新东西——不是希望,还不是,但至少是接受希望的可能性。

陆沉轻轻吻了她的额头,不带任何要求或压力,只是一个承诺的印记。窗外,雨势渐小,云层间透出一丝月光,照在两个伤痕累累却不再孤独的灵魂上

第八章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卧室,陆沉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确认昨晚的一切不是梦境。怀中的重量和温度告诉他,温言确实在这里,安全地睡在他身边。

昨晚从高楼回来后,温言像是耗尽所有力气,在沙发上就昏昏欲睡。陆沉带她到卧室,本想自己去客房,她却抓住他的衣角不放,眼中满是无声的恳求。于是他们就这样和衣而卧,陆沉小心翼翼地搂着她,听着她的呼吸逐渐平稳。

现在,温言蜷缩在他怀中,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微微放松,不再像清醒时那样总是紧抿着。陆沉轻轻拂开她脸上的一缕头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温言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神是迷糊而平静的,然后记忆回笼,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早安。陆沉轻声说,不确定该如何开启这危机后的第一个早晨。

温言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已经结痂的伤痕,羞愧地试图用袖子遮住它们。陆沉轻轻握住她的手,不让她隐藏。

疼吗他问。

温言摇摇头,终于抬头看他,眼睛湿润:对不起...为昨晚,为一切...

嘘。陆沉用手指轻按她的嘴唇,不需要道歉。

但我差点...如果不是你...

陆沉将她拉入怀中,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他能感觉到温言的身体在轻微颤抖,像是随时会崩溃。

我们得谈谈,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真正地谈谈。但不是现在。先吃点东西,好吗

温言点点头,允许陆沉带她起床,给她泡了杯热茶。他们安静地吃着简单的早餐,像两个从灾难中生还的人,小心翼翼地重建日常。

赵医生昨晚发信息来,陆沉放下咖啡杯,她希望今天能见我们两个。

温言的手指在杯沿画着圈:我...不想去医院。

不是医院,是她诊所。只是一次谈话。陆沉伸手覆住她的手,我们一起,好吗

温言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这个小小的让步让陆沉松了口气——至少她没有完全拒绝帮助。

上午十点,他们坐在赵医生温馨的诊所里。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与昨晚的狂风暴雨形成鲜明对比。赵医生没有立即询问昨晚的事,而是先聊了些轻松的话题,让温言放松下来。

温言,赵医生最终温和地问,能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吗是什么让你觉得...那是唯一的选择

温言绞着手指,目光落在自己膝盖上:我...搞砸了一切。工作,生活...我以为我已经好了,但其实没有。我只是...在假装。

为什么觉得必须假装

因为...温言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我不想让任何人失望。尤其是陆沉。

陆沉的心猛地一缩。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期望会成为她的负担。

陆沉,赵医生转向他,你对温言有什么期望

这个问题直击要害。陆沉思考了一会儿,诚实地回答:一开始...我希望她能活下来,能不再痛苦。后来,我希望看到她重拾自信和快乐。

现在呢

陆沉看向温言,她正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现在我只希望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被爱着。不需要完美,不需要总是坚强。

温言的眼泪无声地滑落。赵医生点点头,继续问温言:你听到陆沉说的了吗你认为他是在说真话,还是出于责任

我...不知道。温言哽咽着,我想相信他,但那些声音...总是告诉我我不值得,告诉我这只是暂时的怜悯...

什么声音赵医生追问。

我脑海里的声音。温言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它们说我是负担,说所有人最终都会厌倦我、离开我...就像我父母一样。

陆沉惊讶地看向赵医生,后者解释道:这是抑郁症常见的负面自我对话,但对患者来说无比真实。

我父母...在我大四那年车祸去世。温言第一次主动谈起这件事,前一天我们还吵架了,我说了很过分的话...然后他们就...她说不下去了,双手捂住脸。

陆沉立刻明白了这种幸存者内疚如何与抑郁症相互滋养,形成一个自我惩罚的循环。他轻轻搂住温言的肩膀,感受到她在自己怀中颤抖。

温言,赵医生温和而坚定地说,我们需要处理这些未解决的哀伤和自责。这不是一两次谈话能完成的,你愿意尝试吗

温言抬头看向陆沉,眼中满是脆弱和不确定。陆沉点点头,给她无声的支持。

好。温言小声说,然后更坚定地重复,好,我愿意尝试。

太好了。赵医生微笑,我建议我们每周两次固定会谈,同时调整你的药物。陆沉,我也建议你单独找一位咨询师处理自己的情绪,同时参加一些伴侣支持小组。

伴侣温言猛地抬头,脸颊泛红。

赵医生挑眉:我假设你们现在是...

陆沉清了清嗓子:我们...昨晚才第一次坦白感情。

明白了。赵医生了然地点点头,无论如何,这种关系转变需要专业引导。你们同意吗

他们都点头同意。会谈结束时,赵医生开了新的处方,并教他们一些危机应对策略。离开诊所时,温言看起来疲惫但平静,像是卸下了一部分重担。

饿了吗陆沉问,想让她想些积极的事,要不要去我们第一次吃的那家粥店

温言微微一笑:你还记得

记得每一个细节。陆沉牵起她的手,包括你当时如何嫌弃我的领带颜色。

温言轻笑出声,这是陆沉许久未听到的甜美声音。他们步行去餐厅,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温言的手在他掌心渐渐放松,不再像开始时那样僵硬。

粥店里,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温言小口喝着热粥,突然说:我想告诉你...关于我听到的那次谈话。

陆沉放下筷子,全神贯注地听着。

那天你和林医生在书房...门没完全关。我听到你说'责任',说'不能复杂化关系因为会影响她的康复'...温言咬着嘴唇,我以为你只是出于责任感才照顾我,不想承认对我的厌烦...

天啊,温言...陆沉握住她的手,完全不是那样。我当时在告诉林修我爱上你了,但担心表达感情会给你压力,影响你的康复进程。

温言的眼睛瞪大了:真的

千真万确。陆沉苦笑,我本打算等你更稳定后再表白,结果你搬走了...

因为我以为你只是可怜我...温言摇头,我们浪费了多少时间...

不算浪费。陆沉温柔地说,你需要那段独立的时间,我也需要认清自己的感情。

饭后,他们散步回家,路过一家宠物店。温言在橱窗前停下,看着里面嬉戏的小狗,眼中流露出向往。

喜欢狗陆沉问。

一直想养一只。温言微笑,小时候妈妈过敏,大学宿舍不让养...后来...她的笑容黯淡了。

陆沉捏捏她的手:等我们准备好了,可以领养一只。

我们...温言轻声重复这个词,像是品尝它的味道。

回到家,温言主动提出帮忙整理陆沉因她离开而荒废的公寓。他们一起打扫卫生,洗衣服,甚至重新布置了家具。在这个过程中,温言似乎逐渐找回了一些掌控感和自信心。

傍晚,陆沉接到林修的电话,走到阳台去接听。当他回来时,发现温言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他妹妹的照片。

这是...陆雨她轻声问。

陆沉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她十九岁离开的。抑郁症,和我一样,但她...没能挺过来。

温言的手指轻轻抚过相框:她笑起来很像你。

她比你想象的还要像你。陆沉深吸一口气,聪明,敏感,才华横溢...但也总是对自己太苛刻。

温言靠在他肩上:所以你救我...部分是因为她

一开始,是的。陆沉诚实地承认,看到你站在天台上的样子,我想起了她最后那张字条里写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温言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但很快,我就看到了温言——独特的、倔强的、才华横溢的温言。陆沉转向她,直视她的眼睛,我爱上你不是因为你是谁的代表,而是因为你是谁。

温言的眼睛湿润了,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移开视线或否定自己。她轻轻吻了陆沉的脸颊,然后靠在他胸前: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晚上,他们一起准备晚餐。温言负责切菜,陆沉掌勺,两人在厨房里默契地配合,偶尔相视一笑。这种平凡的亲密感比任何激情告白都更能治愈伤痕。

饭后,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温言蜷缩在陆沉怀里。当电影中主角面临生死抉择时,温言突然开口:那天在天台上...当我差点掉下去时,你在想什么

陆沉沉默了一会儿,回忆那恐怖的瞬间:我只想抓住你,不惜一切代价。然后我想...如果没抓住,我会跟着跳下去。

温言猛地抬头看他,眼中满是震惊:你不会...

我会。陆沉坚定地说,不是因为责任或内疚,而是因为没有了你,我的生活将失去所有颜色。

温言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她没有崩溃,而是紧紧抱住陆沉:我不会再那样了,我保证。无论多难,我都会坚持...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这是陆沉第一次听她说为了我自己,这个小小的短语意味着巨大的进步。他吻了吻她的发顶,心中充满前所未有的希望。

睡前,温言站在客房门口犹豫:我该...睡哪里

陆沉理解她的不确定。经过情感告白和亲密相处后,他们关系的物理界限变得模糊。他不想推进太快吓到她,但也不想让她觉得自己被推开。

你想睡哪里都可以。他温和地说,主卧,客房,或者...我们可以只是相拥而眠,像昨晚那样。没有压力,没有期待。

温言思考了一会儿,轻轻牵起他的手:我想...在你身边。只是睡觉,但...在你身边。

于是他们再次和衣而卧,陆沉从背后搂着温言,感受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就在他以为她已经睡着时,温言突然轻声说:陆沉



如果...如果我又陷入黑暗,如果我又开始自残或...有那些念头,你会怎么办

陆沉收紧手臂,将她拉得更近:我会提醒你今晚的承诺,会陪你看医生,会握着你的手度过每一次风暴。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爱你。

温言转过身,在黑暗中与他面对面。即使看不清她的表情,陆沉也能感受到她目光的重量。

再说一次,她小声请求,说你爱我。

我爱你,温言。陆沉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是因为你有多完美,而是因为你是你。

温言轻轻吻了他,一个短暂但真挚的吻,然后靠在他胸前:我也爱你。可能还不会用健康的方式爱,但...我在学习。

第九章

一年后的春天,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明亮的办公室,温言将最后一份文件放入抽屉,锁好心理咨询室的门。门牌上写着温言咨询师

-

儿童与青少年心理健康,下面贴满了孩子们送给她的彩色贴纸和简笔画。

温老师,下周见!一个红发小女孩在走廊上向她挥手,身旁的母亲感激地点点头。

温言蹲下身与女孩平视:记得我们的约定,艾米每天写下三件让你开心的小事。

记得!艾米晃了晃手中的小笔记本,昨天是小狗舔我的脸、草莓冰淇淋,还有爸爸读故事给我听!

温言微笑着目送母女俩离开,然后走向电梯。一年前,她无法想象自己能成为别人生命中的光亮——那个曾经站在高楼边缘的女孩,如今帮助其他孩子度过他们的黑暗时刻。

电梯下到一楼,大厅里人来人往。这座现代化的办公楼是心翼心理健康中心的所在地,温言在这里度过了充实的一年——完成培训、积累咨询小时数、最终获得执业资格。她的专长是帮助有自残倾向的青少年,因为没人比她更了解那种痛苦。

走出大楼,温言深吸一口春天的空气。手机震动起来,是陆沉的信息:今晚七点,别忘了我们的约会。穿你喜欢的衣服,我去中心接你。

温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一年来,陆沉坚持每周至少一次正式约会,说是要弥补他们关系中缺失的浪漫追求阶段。从最初尴尬的餐厅晚餐,到现在自然舒适的相处,他们像青少年一样重新学习恋爱。

她回复了一个亲吻的表情,然后走向附近的咖啡店。下午还有一个线上督导会议要参加,这是她作为新晋咨询师的必修课。

咖啡店里,温言找了个安静角落,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壁纸是她和陆沉去年冬天在北海道旅行的照片——两人裹得严严实实,在雪地里笑得像个孩子。那是温言第一次出国旅行,第一次看到雪,太多的第一次与陆沉分享。

会议结束后,温言看了看时间,决定步行回家换衣服。她和陆沉半年前搬进了城西的一套小别墅,带一个小花园,陆沉说可以满足她未来养狗的愿望。

家。这个简单的词对温言而言曾经如此遥远。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不再是苟且偷生,而是真实地活着,有目标,有价值,有爱。

别墅前的郁金香已经冒出了花苞,温言蹲下来轻轻抚摸它们。这是她和陆沉一起种下的,见证了他们共同建立的这个小天地。

七点整,门铃准时响起。温言打开门,陆沉站在门口,手捧一束白色郁金香,西装笔挺,眼中盛满爱意。一年来,他眼中的疲惫和压抑早已被平静的喜悦取代,尽管眼角多了几道笑纹,却显得更加英俊。

送给世界上最美丽的心理咨询师。陆沉递上花束,轻吻她的脸颊。

温言接过花,故意挑眉:只有心理咨询师这部分是确定的吧

陆沉大笑,搂住她的腰:对我来说,你永远是最美的,无论头衔是什么。

他们开车来到城郊的一家隐蔽餐厅,坐落在一座小山坡上,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灯火。这是陆沉精心挑选的地方,温言注意到他整个晚餐都有些心不在焉,手指不停地敲打桌面。

怎么了她放下叉子,公司有事

陆沉摇头,突然站起身:其实...我们还有个地方要去。

夜色已深,陆沉却驾车带她来到市中心的一栋陌生建筑前。温言疑惑地看着这座看似新建的现代风格小楼,门前挂着微光之家的牌子,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抑郁症互助与康复社区。

这是...温言转向陆沉。

陆沉神秘地微笑,牵起她的手:来看看。

推开大门,宽敞的大厅里摆满了食物和饮料,几十个人转身向他们欢呼——林修、赵医生、温言的几位同事、陆沉的创业伙伴,甚至还有几位温言在互助小组认识的朋友。

惊喜!陆沉在她耳边说,'微光'今天正式开幕。

温言惊讶地捂住嘴。她知道陆沉这半年在筹备一个心理健康项目,但没想到规模如此正式和完善。大厅墙上挂着的介绍牌讲述着微光的理念:为抑郁症患者提供从危机干预到社会复健的全链条服务。

你...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温言环顾四周,眼睛湿润。

陆沉牵着她的手参观各个功能区:咨询室、团体活动区、艺术治疗工作室,甚至还有一个带厨房的居住培训区,帮助长期住院患者过渡到独立生活。

从你告诉我想成为心理咨询师那天开始,陆沉轻声解释,我意识到金融行业给不了我满足感,但帮助像我们这样的人可以。我用积蓄和一部分投资做了这个。

温言紧紧抱住他,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动。她知道陆沉为这个项目付出了多少——阅读心理学书籍到深夜,拜访各地的康复中心学习经验,甚至重新设计商业模式以确保可持续性。

最精彩的在后面。陆沉带她来到一个小型礼堂,示意大家安静,作为'微光'的联合创始人,我有几句话要说。

温言瞪大眼睛:联合创始人

陆沉笑着点头,面向众人:一年前,我遇到一个站在天台边缘的女孩。那时我以为是我救了她,后来才明白,是她救了我——让我看到生命真正的价值。

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温言身上:温言教会我的远比我给她的多。她的勇气、坚韧,和将痛苦转化为助人能量的能力,是'微光'的灵魂所在。所以...

陆沉突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绒盒。全场一片寂静,温言感到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温言,陆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简约的钻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你愿意成为我终生的伴侣,和我一起继续这场救赎之旅吗无论健康或疾病,无论光明或黑暗...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选择抓住你的手。

温言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清晰地看到戒指内圈刻着的那行小字:无论多少次——他们之间的承诺,他们爱的密码。

我愿意,她哽咽着回答,千次万次,我都愿意。

陆沉为她戴上戒指,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吻住她的唇。温言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感,仿佛所有破碎的碎片终于归位,组成一幅比想象更美丽的图画。

派对持续到深夜。林修举杯祝酒时调侃道:作为见证你们全程的心理医生,我必须说——这是我最成功的'医患关系'案例!

赵医生则拉着温言的手说:看到你现在帮助孩子们的样子...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这个职业。

凌晨时分,当最后一位客人离开,陆沉和温言坐在微光的屋顶花园,俯瞰沉睡的城市。温言靠在陆沉肩上,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新戴上的戒指。

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屋顶,她轻声说,只是心境完全不同了。

陆沉搂紧她的肩膀:那时我告诉你裂缝让光有机会照进来...现在我终于看到你内在的光芒有多么耀眼。

温言抬头看他:我们真的能做到吗经营这个中心,帮助那么多人...同时照顾好自己

一天一天来,陆沉引用他们康复过程中最常说的话,而且我们不是独自面对。有林修、赵医生,还有整个团队。

温言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今天接到一个有趣的消息。市立医院儿童心理科想请我做顾问,帮助他们设计针对青少年抑郁症患者的艺术治疗方案。

太棒了!陆沉亲吻她的额头,看,你已经开始影响更广的范围了。

都是因为你当初抓住了我。温言凝视远处的天际线,那里已经泛起微微的晨光。

陆沉摇头:不,是因为你选择了抓住我的手回来。那个决定是你做的,温言。永远不要低估你自己的勇气和力量。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享受着这宁静的时刻。温言想起一年前那个站在雨中的自己,无法想象未来,甚至不敢期待明天。而现在,她拥有了曾经不敢梦想的一切——事业、爱人、目标,以及最重要的,对自己的接纳和爱。

我有个想法,她突然说,我们可以设计一个项目,让康复的患者成为新患者的导师。就像你当初帮我一样,但这种互助关系能有专业支持和跟进。

陆沉眼睛一亮:太完美了!我们可以叫它'光之链'...每个人既是接受光的人,也是传递光的人。

他们兴奋地讨论着这个新计划,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最终,陆沉打了个哈欠,提议回家休息。

家,温言微笑着重复这个仍然新鲜的词汇,我喜欢这个计划。

回到别墅,他们在疲惫但幸福的状态下相拥而眠。温言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讲台上,向一群专业人士讲述抑郁症康复的经验;台下前排,陆沉骄傲地望着她,身边坐着几个模糊的小身影——可能是他们未来的孩子,也可能是他们帮助过的无数生命中的几个代表。

梦没有清晰的逻辑,但充满了一种明亮的温暖,就像她现在的内心世界。

几周后,微光正式对外开放,媒体对他们的创新模式进行了广泛报道。温言辞去了心理健康中心的全职工作,成为微光的项目总监,同时继续每周两次的儿童咨询工作。

陆沉则负责整体运营和资金筹措,他的金融背景意外地在这个非营利领域大放异彩。他们白天在中心忙碌,晚上回家分享一天的见闻,周末则留出专门的时间给对方——这是赵医生给他们的建议,确保工作不会吞噬私人关系。

一个温暖的午后,温言正在艺术治疗室指导一群青少年绘画,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她走出去,看到陆沉和一个白发老者站在大厅中央,两人似乎正在深入交谈。

温言,陆沉招手让她过来,这位是陈教授,哥伦比亚大学心理学荣誉教授,正好回国访问,看到我们的报道特意来参观。

老者微笑着握住温言的手:久仰大名,温女士。你们的工作非常有价值,尤其是将康复经验与专业治疗结合的理念。

温言道谢,却注意到陈教授看她的眼神中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他们曾经见过。

我认识你母亲,陈教授突然说,解答了她的疑惑,李雯教授,对吗我们在九十年代一起做过青少年心理健康研究。

温言震惊地站在原地。她的母亲确实是大学心理系讲师,但在她记忆中,母亲从未提起过这位陈教授。

您...认识我母亲

陈教授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们是研究生同学。后来她回国发展,我留在美国。听到她去世的消息,我非常难过...她在青少年心理干预领域有很多开创性想法。

温言感到一阵眩晕,陆沉立刻扶住她的肩膀。陈教授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不该突然提起这些。只是看到你现在的工作,不禁想起你母亲当年的热情...她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参观结束后,陈教授留下了联系方式,表示愿意为微光提供学术支持。温言坐在办公室里,久久不能平静。她翻出手机里母亲的照片,突然发现了一个从未注意过的细节——母亲书架上的一本书,作者正是陈教授。

你还好吗陆沉端来一杯热茶,关切地问。

温言接过茶杯,若有所思:只是...突然感觉妈妈还在以某种方式引导我。我选择心理领域时,以为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康复经历...但现在想来,也许她的影响一直都在。

陆沉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就像我妹妹引导我找到你一样。有些联系超越了时间和空间。

温言靠在他身上,感到一种奇妙的圆满感。曾经的痛苦没有消失,但已经被赋予新的意义,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逝者与生者的桥梁。

秋天来临时,他们在微光的花园里举行了简单而温馨的婚礼。温言穿着简约的白色连衣裙,手捧蓝色勿忘我;陆沉则一反常态地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他们交换的誓言里没有华丽的词藻,只有实实在在的承诺——共同面对生活的风雨,继续成长,互相支持,以及在黑暗时刻永远为对方点亮一盏灯。

戒指依然是那枚刻着无论多少次的简约钻戒,现在又多了一枚男戒与之配对,上面刻着我会接住你。

婚礼结束后,他们收养了一只被遗弃的金毛犬,取名幸运。每天早晨,幸运都会兴奋地叫醒他们,然后三人一起在附近的公园散步。温言开始写一本关于艺术治疗的指南书,陆沉则计划将微光模式推广到其他城市。

生活并非总是顺遂——温言仍有情绪低落的日子,陆沉有时也会被过去的焦虑困扰。但他们学会了识别警告信号,及时寻求帮助,互相支持而不互相依赖。

一个平常的周末夜晚,他们坐在后院看星星。幸运趴在温言脚边,满足地打着呼噜。陆沉突然笑起来: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站在楼顶,我吓得差点心脏停跳。

温言轻捶他的肩膀:现在想想,真是戏剧性的初遇。

如果写成小说,读者会觉得太巧合了吧

但生活就是这样,温言靠在他肩上,充满意想不到的转折和...救赎的可能。

陆沉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说到救赎,下周有个新家庭要来中心。十六岁的女孩,有自残史,父母很绝望。

温言点点头,已经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工作讨论:我会安排小艾米和她见面。艾米现在是我们最好的'康复大使'了。

还有,陆沉犹豫了一下,张总联系我,说他侄女需要咨询...

温言挑眉:那个曾经想毁掉你职业生涯的张总

人总会改变。陆沉耸耸肩,或者至少,他们关心的人会让他们重新审视一些事情。

温言微笑着看着夜空中的星星。她想起自己曾经也是那个让陆沉重新审视一切的契机,正如他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这种相互救赎、共同成长的关系,比任何童话都更美好。

回家吧陆沉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温言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就像那天在高楼上一样,只是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