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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楼梯间的abandon
清晨五点四十分,我蹲在楼梯间第三级台阶上,用自动铅笔在英语课本边缘画第13只戴学士帽的麻雀。奶油夹心面包的甜腻混着消防栓的铁锈味钻进鼻腔,远处传来值日生拖地的沙沙声,像极了父亲用戒尺敲讲台的节奏。
abandon,放弃……abundant,丰富的……
沙哑的背书声从拐角处飘来,像块突然掉进黑咖啡里的方糖,在寂静中荡开涟漪。我屏住呼吸,看见顾砚贴着墙根站着,校服外套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洗旧的白色T恤——那是件印着清华欢迎你的文化衫,领口磨出毛边,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他手里攥着的英语答案纸正在发抖,纸角卷着毛边,显然被反复背诵过无数次。耳机线从领口垂下,漏出的单词录音带着电流杂音,每念错一个音节,他就用指节狠狠敲一下消防栓,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楼梯间格外刺耳。
这和宣传栏里那张学神养成记照片截然不同。照片中的他站在图书馆顶楼,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漏下,在米色校服上投下规则的光影,配文写着:顾砚:知识是照亮未来的光。此刻的他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光芒,眼底泛着青黑,嘴唇冻得发紫,每背三个单词就要低头看一眼手腕——那里用黑色水性笔写着清华,字迹被汗水晕开,像道永远擦不掉的咒符。
原来年级第一也会背错单词啊我故意把自动铅笔摔在地上,声音在楼梯间炸开。
他猛地转身,手中的答案纸发出脆响。看见是我,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下一秒,我被他拽进楼梯间的阴影里,后背抵着贴满旧海报的墙面,粗糙的纸纹硌得肩胛骨生疼。他身上有股混合着苦丁茶和橡皮屑的味道,是我在错题本上闻过的、属于学神的味道。
你听见了多少他的指尖掐进我的手腕,却在触到我藏在袖口的速写笔尖时猛地松开,仿佛碰到了烧红的炭。
我捡起滚落在脚边的面包,奶油已经蹭在裙摆上:听见你把‘abundant’念成‘abundent’,听见你敲消防栓的声音比早读铃还准时,我晃了晃沾满灰的面包,还听见你手腕上的‘清华’在流血。
他下意识地用袖口遮住手腕,却露出更触目惊心的淤痕——那是戒尺抽打的痕迹,青紫色的印子沿着小臂蜿蜒,像条丑陋的蜈蚣。我突然想起上周体育课,他跑步时摔倒,露出的膝盖上全是结痂的伤疤,当时我以为是练体育所致,现在才明白,那是周曼云督促学习的印记。
你想怎样他背过身,开始整理领口的褶皱,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台机器,去周曼云那里告状还是告诉全班,他们的学神每天靠喝三罐咖啡续命
我盯着他校服口袋里露出的药瓶——褪黑素,抗疲劳眼药水,还有不知名的白色药片。想起他每次课间趴在桌上,手指都会无意识地敲打桌面,那是长期熬夜导致的肌肉痉挛。原来那些过目不忘的神话,不过是用健康和梦想堆砌的谎言。
我要和你打赌。我掏出藏在胸罩里的美院招生简章,封面的校徽硌得胸口发疼,月考总分超过你,我就把你的错题本贴满公告栏,告诉所有人,顾砚不过是个会画画的凡人;要是你赢了——我指着他口袋里的炭笔,你教我解压轴题,我教你用插画记知识点,成交吗
他转身时,我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动摇,像冰川裂缝里透出的微光。远处传来早自习铃的铛铛声,他突然笑了,笑容比月光更凉:你知道吗,林小羽你和我妈很像,都喜欢用‘为你好’的借口,把人困在笼子里。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心口。我想起母亲把我的颜料盒锁进抽屉时说的等考上一本就还给你,想起父亲撕毁我速写本时说的别做白日梦。原来在顾砚眼里,我和周曼云并无不同,都是施暴者。
不一样。我把招生简章拍在他胸口,我困的是自己,而你——我指着他手腕的清华,你困的是灵魂。
他愣住了,手指捏住招生简章的边缘,指腹摩挲着美院校徽上的齿轮图案。那是我偷偷用压岁钱买的,邮费花了20块,相当于五包素描纸的价格。齿轮转动的声音仿佛在他眼底响起,打破了某种长久的寂静。
好,赌约成立。他掏出错题本,在第一页画下赌约条款,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却在落款处画了只断笔,输的人,要去操场跑十圈,边跑边喊‘我是凡人’。
我看着他画的断笔,突然想起天台角落的涂鸦——那是我上周画的、戴着镣铐的学神。此刻的顾砚,正用这种方式,悄悄撕开自己的伪装。
早自习铃响第二遍时,我们各自跑向教室。我摸着口袋里的错题本,指尖划过他画的断笔,突然发现纸页边缘写着行小字:凌晨三点的星空,比函数图像美多了。
原来在那些堆砌错题的深夜,他也曾抬头看过星空。那些被周曼云视为浪费时间的瞬间,才是顾砚真正活着的证据。
第二章:错题本里的插画
顾砚的错题本躺在我课桌上,像本被精心包装的毒药。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漏下,在封皮上投下规则的光影,恰好覆盖住他新画的断笔图案——笔尖处多了颗星星,是我今早趁他打盹时偷偷加上的。
三角函数这章,周老师要求重点掌握图像变换。他站在我课桌旁,手指划过正弦曲线,袖口滑落两寸,露出昨天新添的淤痕,尤其是相位平移,去年高考题……
停。我合上错题本,指尖停在他画的跳舞小人上,与其背公式,不如想象成小人在跳探戈——波峰是男士抬手,波谷是女士下腰,相位平移就是换搭档。我抽出彩色铅笔,在ωx+φ旁边画了两个旋转的小人,男小人校服上写着ω,女小人裙摆是φ。
顾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在插画和我脸上来回切换,像在评估这幅画的实用价值。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桌边缘的刻痕——不知哪个毕业生留下的清华必胜,被他用炭笔改成了画笔不死。
无聊。他别过脸,却把错题本往我这边推了推,但……比周老师的‘五点法作图’有趣。
我注意到他说周老师时,尾音会轻微发颤,像被烫到的舌头。想起上周家长会,周曼云站在讲台上,用红笔敲着顾砚的满分试卷:顾砚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得益于科学的时间管理——他每天午休精确到30分钟,其中25分钟用来听我录制的数学解析。
此刻顾砚的降噪耳机正挂在椅背上,我趁他翻找资料时偷偷按下播放键,里面传来的不是解析,而是铅笔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是插画教程。他猛然回头,耳尖瞬间通红,像被当场抓住早恋的学生。
你听的不是解析。我摘下耳机,教程里的老师正在讲解人体比例,你骗了周曼云。
他抢过耳机的动作太过急促,撞翻了我的速写本。画纸散落一地,全是戴着镣铐的学神、扯断锁链的麻雀、还有昨天在楼梯间画的顾砚背影——他蹲在地上背单词,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根即将折断的铅笔。
对不起……他弯腰捡画,指尖抚过断笔学神的眼睛,我只是……
只是想喘口气我接过画纸,发现他在每张画的角落都偷偷画了小菊花——那是我速写本的标记,周曼云知道你每天凌晨在画室待到两点吗知道你用省下来的早餐钱买炭笔吗
他猛地抬头,瞳孔里映着我身后的黑板报——高考倒计时200天,旁边是周曼云贴的顾砚学习时间表:23:00-24:00
物理错题复盘,00:00-01:00
英语作文模板背诵。
她什么都知道。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按进水里的气泡,所以才让我坐在最后一排,盯着你——她说,差生会传染。
这句话比任何耳光都更伤人。我想起自己课本上的涂鸦被周曼云当众展示,想起她指着我对全班说这就是不务正业的下场。原来在顾砚眼中,我不仅是监视对象,更是需要被净化的污染源。
那你觉得我在传染你什么我抓起速写本,翻到画着周曼云变成怪物的那页,是画画的欲望,还是反抗的勇气
他盯着怪物手中的戒尺,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破碎的锋利:你知道吗,林小羽你和我最大的区别,是你敢把反抗画在纸上,而我只能画在心里。
他撩起袖子,手腕内侧的清华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用圆珠笔描的小菊花——和我速写本上的一模一样。原来在那些监视我的时刻,他早已悄悄偷走了我的勇气。
午休铃响起时,周曼云抱着作业本走进教室,高跟鞋声像踩在每个人的神经上。顾砚立刻坐直身体,把错题本翻到周老师重点那页,指尖在必考点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像在给心脏打拍子。
顾砚,来办公室。周曼云把他的作业本摔在桌上,封皮上的断笔图案被红笔圈住,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我看见顾砚的手指在发抖,却听见他说:是三角函数的辅助记忆图案,妈——周老师。他故意把妈字咬得很轻,像片随时会飘落的羽毛,林小羽同学教我的,她说这样记得更牢。
周曼云的目光扫向我,镜片后的眼神像把手术刀:林小羽,你最近成绩有所提升,是开始认真学习了她翻开我的作业本,在画满插画的页面上敲了敲,还是说,你把心思花在了别的地方
教室里响起压抑的抽气声。我望着周曼云胸前的校徽,突然想起顾砚画的断笔——笔尖指向的,正是这个象征权威的徽章。
回老师,我直视她的眼睛,我在学习如何把枯燥的知识变得有趣,就像顾砚同学把错题变成插画一样。我抽出顾砚的错题本,翻到画着跳舞小人的那页,您看,这样的学习方法,不是比死记硬背更有效吗
周曼云的脸色变了。她盯着顾砚手腕的小菊花,突然抓起作业本摔在地上:顾砚,跟我来。
顾砚起身时,我看见他悄悄把错题本推到我这边,指尖在断笔图案上快速划过——那是我们约定的暗号,表示别担心。他跟着周曼云离开教室,背影挺直得像根标杆,却在经过我身边时,袖口拂过我的速写本,带走了那张画着周曼云怪物的画。
那天傍晚,我在画室找到了顾砚。他蹲在角落,正在临摹我画的断笔学神,画布上的小人眼睛里,有细碎的金粉——那是他偷偷攒的、周曼云禁止使用的颜料。
她打你了吗我看见他袖口的淤痕又深了几分。
他没说话,只是把画转过来:断笔学神的脚下,多了朵正在绽放的小菊花。远处传来锁门的声音,是画室老板在驱赶晚归的学生,顾砚突然说:林小羽,你知道吗今天在办公室,我第一次没按周老师的要求道歉。
我看着他眼中跳动的灯光,突然明白,那朵小菊花不仅是我的标记,更是顾砚心里破土而出的勇气。当周曼云的戒尺落下时,他没有低头,反而想起了我画的跳舞小人——原来知识可以是舞蹈,学习可以是创作,而他,终于敢在错题本里种下第一颗叛逆的种子。
第三章:天台的月光与断笔
凌晨两点十七分,我握着速写本的手指几乎冻僵,天台的风像把钝刀,顺着校服领口往骨子里钻。远处教学楼的灯光零星亮着,像被揉碎的星光,其中最亮的那盏,一定是周曼云办公室的——她习惯在午夜批改顾砚的试卷,用红笔在错题旁写下不够严谨。
顾砚蹲在天台围栏旁,背对着我念《赤壁赋》,声音被风扯得七零八落: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他突然停顿,指尖划过课本上的寄蜉蝣于天地,抬起头望向夜空,喉结在苍白的脖颈上滚动,像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飞蛾。
我悄悄走近,看见他脚边散落着三张炭笔速写:第一张是周曼云的背影,手中的戒尺变成了锁链;第二张是教室窗台的麻雀,翅膀上缠着清华二字;第三张是个戴学士帽的小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见表情,胸前别着支断笔——和他锁骨下的纹身贴一模一样。
睡不着我把备用的校服外套递过去,袖口还带着画室的松节油味道。
他猛地回头,校服领口扯开三寸,黑色纹身贴在月光下泛着哑光,断笔的笔尖处渗着红痕,像刚结痂的伤口。我这才发现,那不是纹身贴,而是用红笔手绘的图案,边缘歪歪扭扭,显然是在颤抖中完成的。
疼吗我指着他锁骨,突然想起上周在医务室看见的场景:顾砚对着镜子涂抹药膏,后背的淤痕从左肩蔓延到腰际,像条扭曲的藤蔓。
他慌忙扯过外套,却碰倒了脚边的矿泉水瓶,里面装着浸泡的炭笔——这是他自制的墨水,用过期的咖啡渣调色,瓶盖上刻着极小的美院二字。
林小羽,你为什么总要看穿一切他别过脸,声音里带着破音的颤抖,你难道不知道,有些秘密适合烂在肚子里
我蹲下身,捡起那张画着断笔小人的速写:因为我这里——我指着心脏,也有个秘密,和你的断笔一样,每天都在流血。
掏出藏在胸衣里的美院招生简章,封面的校徽已经磨出毛边,那是我用三个月早餐钱换来的。顾砚的目光扫过美术学院四个字,指尖突然掐进掌心,像在对抗某种生理反应——我想起周曼云在班会上说的:学美术那是考不上大学的人找的退路。
我爸说,学艺术的都是疯子。顾砚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月光,他离开前,把我的蜡笔全扔进了垃圾桶,说‘男人不该碰这些娘娘腔的东西’。他撩起袖口,手腕内侧的清华已经淡成浅灰色,下面隐约可见道疤痕,这是我十岁时,因为画了幅全家福被他打的。
风突然变大,把我的速写本吹开,露出夹在里面的诊断书——中度焦虑症,建议减少学业压力。顾砚盯着上面的日期,正是他在模拟考晕倒的那天:原来你也在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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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像两具被拆穿的木偶,瘫坐在围栏旁。顾砚掏出藏在鞋底的炭笔,在我的速写本上画了两个小人:一个戴着镣铐,另一个举着断笔,周围是漫天飞舞的试卷。他的笔尖在清华二字上反复涂抹,直到纸页破损,露出下面的美院。
周曼云说,我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作品。他把炭笔掰成两段,断口处露出木质纹理,她每天凌晨四点起床给我熬核桃粉,把我的课表精确到秒,连上厕所都要计时——你知道吗她连我的梦想都设计好了:清华建筑系,毕业后进设计院,娶个教授的女儿,生两个孩子,老大叫‘清’,老二叫‘北’。
我望着他眼中倒映的城市灯光,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她把我的人生规划成一条直线:重点高中→985大学→国企工作→结婚生子。而我在这条直线上画满了岔路,每条岔路尽头都是画布和颜料。
我这里有支完整的笔。我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笔帽上刻着自由二字,是我用第一次卖画的钱买的,送给你。
顾砚接过笔,指尖抚过刻痕,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林小羽,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把我当人看的人。周曼云把我当提线木偶,同学们把我当神,只有你——他指着速写本上的断笔小人,看见我是个会疼、会累、会反抗的凡人。
远处传来野猫的嚎叫,惊飞了栖在围栏上的鸽子。顾砚掀起衬衫下摆,露出肋骨处的淤青——那是今天下午周曼云督促他背历史时留下的。我掏出随身携带的止痛贴,贴在他最严重的伤处,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像触碰一块即将融化的冰。
等考上美院,我望着星空,突然有了勇气,我们租间画室,墙上挂满你的插画,我的速写,让周曼云的戒尺和我妈的颜料盒,都见鬼去吧。
顾砚没说话,只是把钢笔别在胸前,笔尖朝向心脏。他低头在我的速写本上画了幅画:两个少年站在天台上,脚下是散落的试卷,手中的断笔和钢笔相碰,溅出的墨汁化作漫天星辰。
林小羽,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掌心的茧子硌得我发疼,如果我考砸了,周曼云会把我送去特训营,那里的学生每天学习16小时,犯错就关小黑屋。他的声音在发抖,但我宁愿被关小黑屋,也不想再当她的完美作品。
我望着他眼中的决绝,突然想起画室墙上的标语:艺术是灵魂的出口。此刻的顾砚,正用断笔在灵魂的墙壁上凿出第一个洞,而我,有幸成为递工具的人。
凌晨三点,我们在天台分手。顾砚把断笔纹身贴送给我,贴纸背面写着:谢谢你,让我敢做顾砚,而不是周曼云的提线木偶。我摸着贴纸边缘的毛边,突然明白,有些秘密不该烂在肚子里,它们需要见光,需要呼吸,需要在彼此的眼中,长成对抗世界的勇气。
第四章:模拟考场上的晕倒
模拟考当天的天空像块浸满墨汁的宣纸,铅云压得教学楼喘不过气。我盯着教室墙上的挂钟,分针与秒针在9:00处重合的瞬间,听见顾砚的钢笔尖划破答题卡的声音——像根细针扎进太阳穴。
他坐在前排第三个位置,脊背挺得比监考老师手中的直尺更直,可握笔的右手小指在不受控制地抽搐。我看见他每隔三分钟就低头看一眼手腕,那里的清华二字被汗水晕染,像团正在融化的墨渍,下面隐约露出我上周帮他画的小菊花,花瓣边缘渗着淡淡的红,是签字笔漏出的墨水。
同学们注意,试卷发下后先写姓名考号。监考老师的声音像从水下传来。
顾砚的钢笔在姓名栏顿住,墨水在纸面上积成小团,洇开的墨迹像朵畸形的花。当他写下顾清北三个字时,笔尖重重划破纸张,在北字的最后一画上拖出长长的尾巴,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那是周曼云给他取的清华预备名,从十岁起就出现在所有重要试卷上。
我捏紧手中的2B铅笔,笔杆上还留着昨晚帮顾砚修改插画时的炭笔印。他昨晚在画室待到凌晨,用咖啡渣调的墨水画了幅《提线木偶》,木偶身上系满写着周老师重点清华必考点的丝线,而断线处露出的,是和他锁骨下相同的断笔纹身。
啪嗒——顾砚的钢笔掉在地上,滚进我课桌下。我弯腰去捡,看见他的运动鞋侧面用修正液画了只小麻雀,翅膀上写着美院,被周曼云发现后涂成了白色,却仍能看见底下倔强的蓝色。
林小羽,专心考试。监考老师敲了敲讲台。
我坐直身体,视线却忍不住飘向前排。顾砚正在用橡皮狠擦顾清北,答题卡上留下三个破洞,像被枪击的靶子。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肩膀轻微颤抖,像台即将死机的机器,每吸一口气都伴随着几乎听不见的哽咽。
突然,他的身体猛地前倾,手肘撞翻我的笔袋。彩色铅笔滚落一地,红色颜料管摔裂,在答题卡上晕开大片血迹般的痕迹。我抬头,看见顾砚的额头抵在试卷上,后颈处的校服领口被汗水浸透,露出片青紫色的淤痕——那是周曼云昨晚督促他背历史时间轴时留下的。
顾砚同学监考老师的声音里带着惊慌。
顾砚没有抬头,钢笔在答题卡上划出歪扭的线条,像只垂死的蝴蝶。我看见他手机从校服口袋滑出,锁屏壁纸是幅未完成的插画:星空下的教学楼顶,有两个少年在扯断锁链,其中一个的校服上染着红色颜料,像极了此刻答题卡上的血迹。
他低血糖!我抓起自己的巧克力冲过去,却在碰到他手腕时怔住——那里烫得惊人,分明是高烧的温度。顾砚缓缓抬头,瞳孔涣散,却在看见我手中的巧克力时露出苦笑,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句:周曼云不让吃甜食。
救护车的鸣笛声撕开了教室的寂静。我跟着医护人员跑向操场,看见周曼云正从办公楼赶来,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鼓点,像在敲打顾砚的脊梁骨。她怀里抱着顾砚的错题本,封皮上的断笔图案被红笔圈住,旁边写着不伦不类。
顾砚!周曼云的声音里没有温度,只有结冰的愤怒,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这是高考前最重要的模拟考!
顾砚躺在担架上,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却仍强撑着解释:妈,我只是……
闭嘴!周曼云打断他,转向监考老师,他是不是又在试卷上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翻开顾砚的答题卡,在画着红色血迹的页面上冷笑,顾清北,你记住,你现在的每一分,都是妈妈用核桃粉和眼药水堆起来的。
我望着周曼云胸前的校徽,突然想起顾砚画的《怪物老师》——校徽在怪物胸前变成滴血的齿轮,碾碎了所有彩色的梦想。顾砚的手机在我手中震动,锁屏壁纸换成了新的插画:断笔插在一堆核桃粉里,笔尖开出朵小菊花,旁边写着林小羽,救我。
急诊室的消毒水味道刺得鼻腔发疼。顾砚的班主任正在和周曼云争吵,说顾砚的体温高达39.2度,需要住院观察。我躲在走廊拐角,翻开顾砚的手机相册,上百张插画扑面而来:有周曼云变成的核桃粉怪物,有教室天窗漏下的星光,还有张未完成的双人像——我和他坐在天台上,他手中的钢笔正在融化锁链,而我的速写本上,美院二字被画成展翅的麻雀。
林小羽顾砚的声音从病房传来,虚弱却带着笑意,你在看我的秘密基地
我慌忙关掉相册,看见他靠在病床上,正在用棉签蘸水在床头画速写。画的是我刚才冲过来时的样子,马尾辫甩在肩上,手中的巧克力像块燃烧的火——在他笔下,我周身环绕着挣脱锁链的光。
对不起,他望着天花板,喉结滚动,又给你添麻烦了。
我把温好的葡萄糖水递过去,触到他手背的针孔:该说对不起的是周曼云。我指着他手机里的插画,你知道吗你画的麻雀,比周曼云的戒尺更有力量。
顾砚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尖划过我藏在袖口的诊断书边缘:我听见护士说,你也在吃抗焦虑的药。他的目光落在我速写本上的美院涂鸦,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抽屉里藏着北京美院的招生简章,夹在《五年高考》第456页。
我猛地抽回手,诊断书上的中度焦虑几个字刺痛眼睛。顾砚却笑了,笑得像个偷到糖果的孩子:别害怕,我不会告诉周曼云。就像你不会告诉她,我鞋底藏着炭笔,枕头下有本《艺用解剖学》。
周曼云的高跟鞋声再次响起,顾砚立刻松开我的手,脊背重新绷直,像具被摆好姿势的木偶。周曼云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保温桶:把核桃粉喝了,里面加了你最爱喝的——她突然看见顾砚床头的速写,声音骤然冰冷,这是什么
顾砚没有说话,只是把速写纸折成纸飞机,轻轻放飞。纸飞机掠过周曼云的发梢,落在地上,画着的断笔小人正在踢碎清华的招牌。周曼云的脸瞬间铁青,抓起保温桶摔在地上,核桃粉溅在顾砚的病号服上,像滩陈旧的血迹。
顾清北,她的声音在发抖,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离开我们吗因为他说我把孩子当成了实现自己梦想的工具。她指着顾砚手腕的小菊花,现在你也要学他,用这些乱七八糟的画来反抗我
顾砚望着地上的核桃粉,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解脱的畅快:妈,我叫顾砚,不叫顾清北。他摸向锁骨下的断笔纹身,你看,这是林小羽帮我画的,她说,断笔也能画出星空。
周曼云愣住了,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出现裂痕。我看见顾砚的指尖在床单上轻轻敲击,那是我们约定的暗号——别怕,我们赢了第一步。窗外的铅云终于裂开,一缕阳光穿过玻璃窗,照在顾砚床头的纸飞机上,断笔小人的翅膀上,不知何时被他添了抹金粉,像即将展翅的凤凰。
第五章:月考教室的凝视
月考当天的教室像座被抽干空气的玻璃罩,监考老师的脚步声在瓷砖上敲出均匀的鼓点,分针每移动一格,都像在给顾砚的倒计时上紧发条。我盯着黑板上方的电子钟,9:00的绿色数字在顾砚苍白的脸上投下冷光,他正在用橡皮狠擦答题卡,力度大得几乎要把纸戳穿。
他换了支红色钢笔,笔帽上刻着清华必胜——那是周曼云送的成人礼物,笔尖在姓名栏停顿三秒,最终落下的,是顾砚两个字。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在正式试卷上写本名,字迹比平时歪斜许多,却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像在跟某个看不见的敌人宣战。
同学们,开始答题。监考老师的声音在头顶炸开。
顾砚的后背瞬间绷紧,像被按了某个开关的木偶。他翻开试卷的动作太过用力,纸页发出清脆的响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那是他上周在插画里画过的、翅膀缠着清华二字的麻雀,此刻正歪头看着他手中的红色钢笔。
我捏紧手中的2B铅笔,笔杆上还留着顾砚昨晚塞给我的字条:别怕,我们的断笔能划破任何牢笼。他趁周曼云不注意时把字条夹在我速写本里,纸角上画着个举着断笔的小人,正在切割月考两个字,飞溅的墨点化作美院的校徽齿轮。
顾砚的答题速度比平时慢了三分之一,每解完一道题都要揉按太阳穴,校服领口被汗水浸透,露出锁骨下的断笔纹身——昨晚他在画室用红笔加深了线条,笔尖处多了滴金色颜料,像颗正在坠落的星星。我知道那是他偷偷用周曼云的金粉画的,为此被戒尺抽了五下手腕。
啪嗒——顾砚的红色钢笔再次滚落,这次掉进了我的文具盒。我弯腰去捡,看见他运动鞋侧面的小麻雀被重新描成金色,翅膀上的美院二字在阳光里闪闪发亮,周曼云涂的白色修正液裂成碎片,像具剥落的枷锁。
林小羽,注意考场纪律。监考老师的提醒里带着不耐。
我坐直身体,视线却无法从顾砚身上移开。他正在解立体几何题,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出的辅助线歪歪扭扭,却在角落藏着个小插画:戴学士帽的小人正在扯断红色钢笔的笔帽,笔尖流出的不是墨水,而是金色的颜料。
教室外突然传来高跟鞋的声响,周曼云抱着保温杯出现在窗前,镜片后的目光像两把手术刀,精准地落在顾砚的后颈。他的肩膀猛地绷紧,手中的铅笔在答题卡上划出深痕,像道新的伤口。我看见他悄悄摸向口袋里的药瓶——那是模拟考后医生开的止痛片,周曼云却说是弱者的借口。
顾砚同学,请规范答题。监考老师走到他身边,看着答题卡上的墨痕皱眉。
顾砚没有抬头,只是把袖口又扯紧了些,遮住手腕的淤痕。他的每道题解析旁都多出些细小的插画,三角函数变成跳舞的小人,数列公式化作展翅的麻雀,这些曾被周曼云斥为不伦不类的图案,此刻却像顾砚留在试卷上的指纹,证明他曾真实地存在过。
当我翻到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时,手心里全是汗。这是周曼云上周重点讲解的压轴题,解题步骤我在速写本上画过七遍,每个辅助线都对应着顾砚教我的插画记忆法。笔尖即将落下的瞬间,我抬头看见顾砚正在咬笔帽,目光与我相撞时,轻轻摇了摇头——那是我们约定的暗号,意思是别为了我放弃自己。
可我看见他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看见他用牙齿咬住嘴唇防止颤抖,看见他校服下露出的、被周曼云抽打的脊背。突然想起模拟考那天,他在急诊室说的:林小羽,你知道吗你画的断笔,是我唯一的止痛药。
收卷铃响前三十秒,我盯着试卷上的正确答案,突然想起父亲撕毁我速写本时的场景:学美术能养活自己吗想起周曼云在班会上的冷笑:差生才会用旁门左道。而顾砚的插画集里,有张画着我们在天台上放飞的纸飞机,机身上写着:分数是锁链,而我们是断笔。
同学们,停止答题。监考老师的声音像道铁门轰然关闭。
我抓起橡皮,在解字上用力擦拭,白色碎屑落在答题卡上,像场无声的雪。顾砚抬头看我,眼中闪过惊讶与释然,我冲他眨眨眼,在空白处画下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戴着刻有自由的钢笔,另一个握着断笔,脚下是散落的试卷,远处是美院的齿轮校徽。
顾砚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我见过的、他在周曼云面前从未有过的笑容。他在作文纸上写下最后一句: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提线木偶,包括我自己。然后把试卷轻轻折起,露出页脚处的小菊花——那是用红色钢笔点染的,像滴落在雪地上的血。
周曼云在收卷时走进教室,高跟鞋声让整个考场噤声。她径直走向顾砚,抓起他的答题卡,镜片后的目光在看见顾砚的名字时骤然冰冷,在看见页脚的小菊花时彻底结冰:顾清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顾砚没有回答,只是把红色钢笔放在桌上,笔尖朝向窗外的香樟树。我看见他手腕内侧的小菊花被汗水晕开,与周曼云胸前的校徽形成刺眼的对比——前者是鲜活的生命,后者是冰冷的齿轮。
走出考场时,顾砚突然拉住我的手腕,在无人的走廊里展示他的答题卡:每道大题的解析旁,都画着与我速写本上相同的插画,三角函数小人正在拥抱断笔,数列麻雀衔着美院校徽,压轴题的空白处,是用红色钢笔写的林小羽,谢谢你让我敢做自己。
周曼云会撕了这张试卷的。我摸着那些还未干透的墨迹。
顾砚却笑了,笑得像挣脱枷锁的飞鸟:但至少,它存在过。他指着远处的公示栏,你看,那里很快会贴上我们的错题本,上面有你的插画,我的断笔,还有——他撩起袖口,露出被周曼云抽打的淤痕,我们真实的样子。
夕阳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顾砚的断笔纹身上镀了层金边。我突然想起画室墙上的那句话:艺术是灵魂的呐喊。此刻的顾砚,正用试卷上的插画、答题卡的名字、还有藏在袖口的小菊花,完成他人生中最响亮的呐喊——不是作为周曼云的顾清北,而是作为顾砚,那个会疼会笑、敢爱敢恨的凡人。
第六章:公示栏前的第十名
成绩公示的清晨,阳光像把金色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所有伪装。我握着速写本站在人群外,看见顾砚的名字从顾清北变回顾砚,在第十名的位置上,与我的名字并列,像两朵开在冰原上的小菊花。
顾砚他居然没进前三听说他答题卡上画满了涂鸦,周老师气得摔了保温杯。同学们的议论像群嗡嗡作响的苍蝇,围着公示栏打转。我看见顾砚站在最前排,校服领口第一次敞开,露出锁骨下的断笔纹身,在晨露中泛着微光,像块终于见光的伤疤。
周曼云的高跟鞋声从办公楼传来,每一步都像在敲碎公示栏的玻璃。她径直走向顾砚,手中的红笔在他名字上划出三道斜线,像极了戒尺抽打的痕迹:顾清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的声音在发抖,却不是因为心疼,清华招生办的老师下个月要来,你准备拿什么证明自己
顾砚没有低头,反而迎上她的目光:我叫顾砚,不叫顾清北。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画着小菊花的答题卡,而且,我不想再证明什么了。
周曼云的镜片闪过寒光,抬手就是一记耳光。顾砚的头偏向一侧,嘴角渗出血丝,却仍笑着把答题卡举得更高:妈,你看,这是林小羽教我的,用插画记知识点。原来学习可以不用那么痛苦,原来我可以——
住口!周曼云抢过答题卡,撕成碎片,你以为画几幅破画就能对抗现实你父亲离开时说我疯了,现在你也要学他她的目光扫向我,都是你,把这些歪门邪道传染给清北!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香樟树。树皮的粗糙触感让我想起顾砚画室里的画架,想起他说艺术是灵魂的出口时的眼神。突然,我想起藏在书包夹层的诊断书,想起父亲撕毁速写本时我没掉的眼泪,此刻却像决堤的洪水,在眼眶里打转。
周老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清晰,顾砚不是机器,他是个人。我掏出顾砚的插画集,里面夹着他在模拟考后画的《破茧》——断笔刺破茧房,飞出的不是蝴蝶,而是带着小菊花的麻雀,你看,他画的每只麻雀,翅膀上都缠着‘清华’,可现在,它们正在挣脱。
周曼云盯着插画集,手指在美院二字上停顿。那是顾砚用金粉画的,在阳光下像团燃烧的火。她突然转身离开,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慌乱的节奏,留下句冰冷的话:顾砚,今晚回家收拾行李,明天去特训营。
人群渐渐散去,顾砚蹲在地上捡答题卡碎片,手指被纸边划破,鲜血滴在小菊花的残片上。我蹲下来帮他,发现每片碎片上都有他的插画,断笔小人的眼睛里,映着我们俩的倒影。
特训营就是个牢笼,顾砚突然说,里面的学生每天背十六小时单词,犯错就关小黑屋,墙上只贴清华的校徽。他望着远处的教学楼,但这次,我不会再任她摆布了。
我看见他手腕内侧的小菊花被鲜血染红,突然想起画室里的油画颜料——那种即使被覆盖,也会在底层倔强透色的特性。我跟你一起去。我抓住他的手,我可以在特训营外写生,每天把画递给你,就像——
就像断笔穿过牢笼的铁栏。顾砚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林小羽,你知道吗你比任何止痛药都有效。
当晚,我在画室等到凌晨,看见顾砚翻围墙进来,校服上沾着周曼云的核桃粉。他掏出被撕毁的插画集,用胶带一片片粘好,断笔小人的翅膀上,多了道我用红笔添的阳光。
她撕了我的速写本,顾砚指着插画集上的裂痕,却不知道,有些东西,越撕越顽强。他摸向锁骨下的纹身,就像这个断笔,越痛,越要画得鲜艳。
我打开数位板,开始画我们的未来:特训营的围墙上,断笔和钢笔交织成钥匙,打开铁门,外面是铺满画纸的原野,远处的美院齿轮校徽正在升起。顾砚凑过来,在画面角落画了两只麻雀,一只翅膀缠着清华,另一只衔着小菊花,它们正飞向同一个方向。
周曼云说,去了特训营就别想再画画。顾砚的指尖划过数位板,但她不知道,有些东西,是戒尺和核桃粉永远禁止不了的。
我望着他眼中跳动的屏幕光,突然明白,我们的赌约早已不是胜负之争。那些在错题本上的插画、答题卡的名字、画室的金粉,都是我们在高压下埋下的种子,此刻正在公示栏的阳光里,在周曼云的怒吼中,在特训营的铁栏外,悄然破土而出。
黎明时分,顾砚把断笔钢笔送给我,笔帽上的清华必胜被他磨掉,刻上了顾砚二字。我摸着凹凸的刻痕,想起他说的:名字是父母给的,但人生,要自己刻上去。
公示栏的风吹动剩下的成绩单,顾砚的名字在第十名的位置上轻轻摇晃,像只即将展翅的麻雀。远处传来周曼云的呼喊,却再也无法让我们退缩——因为我们知道,有些抗争,从在答题卡上画下第一个小人时就已开始,而有些成长,必须伴随着疼痛与决裂
第七章:画室的新生
特训营的铁栅栏在晨雾中泛着冷光,像道永远无法跨越的伤疤。我蹲在围墙外的野草丛里,透过生锈的栏杆看见顾砚正在跑圈,校服上的特训营三个字像道耻辱的烙印,随着他的步伐在后背起伏,露出底下新添的淤痕——那是昨晚偷画速写被教官抽打的痕迹。
林小羽,你又来了。看守大门的保安第三次驱赶我,这里不允许外人靠近。
我举起速写本,上面画着顾砚在铁栏后画的小菊花:我只是个写生的学生,这是美术作业。保安的目光落在画纸上,断笔穿过铁栏的构图让他愣了愣,最终挥挥手:别让周老师看见。
特训营的每一天都像被按下了重复键:清晨六点的哨声、机械的清华加油口号、连吃饭都要计时的食堂。但顾砚在给我的纸条里说,他发现了特训营的漏洞——馒头的形状像美院的齿轮校徽,粥汤可以当墨水,指甲能在桌面划出速写。
今天画了《铁栏后的星空》。顾砚趁放风时把纸条塞给我,指尖还沾着粥汤的糊状物,用指甲刻在宿舍床板上,宿管发现后罚我擦走廊,但床板缝里还藏着半幅《断笔破栏》。
我摸着纸条上深浅不一的划痕,想象他在黑暗中用指甲作画的样子,指甲盖想必早已劈裂。远处传来周曼云的高跟鞋声,我迅速把纸条揉进速写本,里面夹着我昨晚画的《破笼麻雀》——麻雀的翅膀是顾砚的断笔,正在啄食铁栏上的清华二字。
林小羽,你以为我找不到你周曼云的声音像冰锥刺进脊梁骨,跟我来。
她带我走进特训营的监控室,屏幕上正播放顾砚在操场跑步的画面,他的右手始终护着口袋——那里藏着我昨天扔进去的炭笔。周曼云点击鼠标,调出顾砚的宿舍监控:凌晨三点,他正用指甲在床板上刻画,月光从铁窗漏进来,在他后背的淤痕上投下网状阴影。
看到了吗周曼云的指尖敲打着屏幕,他宁愿伤了指甲,也要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转向我,镜片后的目光像显微镜,你知道他父亲为什么离开吗因为他也画画,画了幅《破碎的婚姻》,被我撕了之后,他说再也不想看见颜料。
我望着屏幕里顾砚被教官呵斥的画面,突然想起他插画集里的《父亲的断笔》——画面中男人的背影与顾砚重叠,手中的画笔断成两截,墨水滴在离婚协议上,化作小菊花的形状。
周老师,我直视她的眼睛,你撕毁的不是画,是顾砚的灵魂。我掏出顾砚的钢笔,笔帽上的顾砚二字在监控红光中闪闪发亮,他不是你的作品,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会疼,会笑,会用断笔划出自己的路。
周曼云的手突然颤抖,转身关掉监控:明天开始,特训营全面戒严。她抓起我的速写本,里面的《破笼麻雀》被她撕成碎片,还有你,再敢靠近,我就告诉学校你早恋,影响顾清北的前途。
那晚,我在画室待到凌晨,用顾砚留下的金粉画了幅《铁栏外的星光》:无数断笔化作流星,穿过特训营的铁栏,照亮顾砚床板上的速写。画到一半,画室的门突然被撞开,顾砚浑身是伤地闯进来,校服上全是粥汤和泥土,手中攥着半块发霉的馒头——那是他偷藏的画具。
他们发现了床板上的画,他跌坐在画架旁,指甲盖翻着血茬,但我把《断笔破栏》刻在了心里。他摸向锁骨下的纹身,那里新添了道伤疤,林小羽,你知道吗当教官用戒尺打我时,我突然觉得,这些疼,比当‘顾清北’时的麻木好受多了。
我流着泪帮他处理伤口,发现他口袋里藏着张皱巴巴的纸,是用馒头渣在厕所画的《我们的画室》:铁栏化作画架,断笔和钢笔在调色板上交融,远处的美院齿轮正在升起。
周曼云撕了你的速写本,顾砚看着我墙上的《铁栏外的星光》,但她撕不掉我们心里的画。他举起那块发霉的馒头,上面用指甲刻着林小羽,谢谢你,你看,连馒头都知道,有些东西,是戒尺永远禁止不了的。
黎明时分,特训营方向传来嘈杂的哨声。顾砚站起来,把馒头渣洒在画室门口,形成小菊花的形状:我该回去了,不然他们会惩罚所有学生。他摸着我画架上的断笔雕塑,但记住,下次见面,我会带着床板上的《断笔破栏》,堂堂正正地走出特训营。
我望着他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突然想起画室老板说过的话:真正的艺术,生于压迫,长于反抗。此刻的顾砚,正用伤痕和馒头速写,在特训营的铁栏上,刻下属于我们的艺术——那是比任何满分试卷都更滚烫的生命印记。
周曼云的威胁还在耳边回响,但我知道,当顾砚在床板上刻下第一笔时,当我在速写本上画出第一只破笼麻雀时,我们就已经赢了。特训营的铁栏可以困住身体,却困不住断笔划出的星光,困不住小菊花在裂缝里的生长,更困不住两个灵魂对自由的渴望。
第八章:毕业季的美院准考证
毕业前最后一场暴雨在凌晨撕开云层,我站在美院复试考场外,掌心的准考证被冷汗洇湿,纸角翘起的弧度像极了顾砚画的破笼麻雀。走廊尽头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考生作品,当顾砚的《铁栏后的自白》出现在屏幕上时,我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气声——是周曼云,她正盯着画面中用核桃粉调和的金色断笔,指尖在安检带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林小羽同学,请随我来。考官助理的声音惊醒了凝固的空气。
复试教室飘着混合了松节油和炭笔灰的气息,七张画架上摆着考生的命题创作:《枷锁与翅膀》。我的画布角落藏着顾砚送的小菊花胸针,金属别针在画布上投下细影,像道即将愈合的伤口。而顾砚的展位前围满了人,他用特训营的铁栏残片拼成画框,里面是幅未完成的自画像——锁骨下的断笔纹身正在生长,笔尖处渗出的不是墨,而是真实的血迹。
这幅作品的创作动机是什么主考官指着画中手腕的淤痕。
我想起顾砚在特训营寄来的信,用馒头渣写在厕纸背面:当戒尺落下时,我数着鞭痕画断笔,七道伤对应七片小菊花瓣。此刻展台上摆着他偷藏的颜料:发霉的馒头、生锈的铁钉、还有周曼云摔碎的核桃粉罐,残片上还粘着未洗去的红色——那是他用鼻血调和的颜色。
动机是疼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但更重要的是,疼痛让我们记得自己还活着。
走出考场时,暴雨停了。顾砚站在大厅中央,校服换成了宽松的白衬衫,领口随意敞着,断笔纹身被阳光晒成浅褐色,像朵真正生长在皮肤上的小菊花。他手中攥着幅巴掌大的速写,是用安检处的便签纸画的:两个少年站在铁栏两侧,手中的断笔与钢笔正在融化金属,远处的美院齿轮校徽正在升起。
周曼云去了特训营,他把速写塞进我掌心,纸角还带着安检仪的温度,教官说,她在小黑屋待了三个小时,盯着你画在墙上的小菊花哭。
我望着他手腕新添的伤疤,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深夜,他翻围墙进入画室,指甲盖翻着血茬,却笑着展示藏在舌下的炭笔:他们没收了所有画具,却不知道,舌头也能当画笔。此刻他的舌面上还留着淡淡的灰色,是长期接触劣质颜料的痕迹。
顾砚!周曼云的声音从旋转门处传来,这次没有高跟鞋的清脆,只有运动鞋的柔软踩踏声。
她穿着顾砚曾画过的怪物老师同款套装,却摘下了标志性的校徽,领口别着枚细小的断笔胸针——那是我去年送顾砚的生日礼物,此刻正别在她心口位置。她的手提袋里露出半截画框,正是被她撕毁又精心装裱的《破茧》,断笔尖的金粉在玻璃下闪烁,像颗跳动的心脏。
我去了清华,她走到顾砚面前,声音轻得像雨丝,招生办的老师说,你的作文被收录进了《中学生反叛文学集》。她掏出那份被撕毁又粘好的月考作文,裂缝处贴着顾砚在特训营画的小菊花贴纸,他们说,这是二十年来第一篇敢在高考模拟卷上画插画的作文。
顾砚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手腕内侧——那里贴着张细小的纹身贴,是他在特训营用红笔手绘的断笔,和他锁骨下的图案分毫不差。周曼云突然解开衬衫纽扣,露出锁骨下方的旧疤,形状竟与顾砚的纹身完美重合:这是你三岁时,我抱着你摔下楼梯留下的。那时我总在想,要是没离婚,要是你考上清华,这道疤就不会存在。
阳光穿过大厅的玻璃穹顶,在周曼云的疤上投下光斑,像极了顾砚画中的金粉。她从手提袋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满顾砚童年的画作:用蜡笔涂满的星空、歪扭的全家福、还有张画着妈妈笑了的涂鸦——那时的她,眼中还没有名校的倒影。
特训营的教官给我看了监控,她指尖划过画中顾砚牵着的小手,你在小黑屋的墙上画了三十七朵小菊花,每朵都系着‘林小羽’的名字。她抬头望向我,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没有了审视,只有愧疚的柔光,原来你们早就明白,真正的枷锁从来不是铁栏,而是父母不敢放手的恐惧。
顾砚接过铁皮盒,里面掉出张泛黄的纸,是他父亲的离婚协议书,背面用铅笔写着:砚儿,画笔比戒尺更能丈量世界。那是顾砚从未见过的父亲的字迹,此刻正与他锁骨下的断笔重叠,形成跨越时空的和解。
傍晚的毕业晚会上,顾砚的牢笼系列作品在礼堂中央旋转:用周曼云的戒尺拼成的画架、特训营铁栏弯成的画笔、还有嵌着小菊花的核桃粉调色盘。当聚光灯打在《破茧》上时,所有人都看见断笔尖的金粉正在融化清华的校徽,露出底下用顾砚血迹写成的顾砚二字。
周曼云站在台下,第一次举起手机拍照。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我看见她悄悄把校徽放进了口袋,取而代之的,是顾砚送给她的、刻着妈妈的小菊花胸针。散场时,她突然拉住我的手,掌心的茧子蹭过我手腕的小菊花纹身贴:谢谢你们,让我学会了用另一种方式爱他。
深夜的画室里,我和顾砚拆开两份录取通知书。他的中央美院通知书里夹着封信,是特训营的教官写的:你走后,所有学生都在铁栏上刻小菊花,现在的围墙,像座会开花的牢笼。而我的北京美院准考证背面,印着顾砚新画的插画:两个少年坐在天台上,断笔与钢笔交织成钥匙,远处的星空下,周曼云正在给小菊花浇水。
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顾砚晃了晃手中的速写,上面画着三年前的楼梯间,啃面包的女孩和背单词的男孩,此刻都戴着美院的校徽,我们没跑十圈,也没喊‘我是凡人’,因为——
因为我们早就敢承认自己的狼狈,我接过话头,指尖划过画中顾砚手腕的小菊花,并且,把这份狼狈,变成了让世界开花的勇气。
窗外飘起了细雪,像极了三年前月考时落在答题卡上的橡皮屑。顾砚突然指着远处的星空,那里有颗流星划过,轨迹竟与他画中的断笔一模一样:你看,连星星都在告诉我们,所谓成长,就是敢用不完美的断笔,画出最完整的自己。
毕业季的风穿过画室的天窗,掀起顾砚未完成的画稿,露出背面的字迹:致周曼云女士——您的戒尺教会我疼痛,而您的眼泪,让我学会原谅。落款处,断笔旁多了朵正在开放的小菊花,花瓣上凝着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和解的泪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