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蔷薇初绽
洛河城的春日总是来得特别早。太守府后院的蔷薇已经攀满了整个西墙,粉白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香气若有似无地飘进我那间偏僻的小院。
小姐,您又在折腾这些面粉了。小翠端着木盆走进来,看见我满手白粉的样子,忍不住叹气,老爷说过几日要考校小姐们的女红,您这样……
女红我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顺手在脸上留下一道白痕,我绣的花能把蝴蝶都吓跑,还不如做些实在的。
我低头继续揉搓案板上的面团,指尖感受着面粉与水的奇妙交融。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制作美食更让我着迷的事了——面粉、糖、蜂蜜,这些简单的材料在我手中能变成让人展露笑颜的魔法。
可是小姐,您毕竟是太守府的千金……
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罢了。我轻笑一声,往面团里加入碾碎的蔷薇花瓣,母亲去世后,这府里谁还记得罗蔷薇这个名字
小翠不说话了,她知道我说的是事实。作为太守与歌姬所生的女儿,我的存在就像后院的那些野蔷薇——无人照料野蛮生长,花开得再好也无人欣赏。
好了,尝尝这个。我将蒸好的糕点取出,淡粉色的糕体上点缀着完整的蔷薇花瓣,散发着独特的香气。
小翠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小姐,这……这太好吃了！甜而不腻,还有股说不出的清香！
我满意地点点头,将糕点小心地包好：今日城中有‘食为天’的初选赛,我打算去试试。
小姐！小翠惊得差点摔了手中的糕点,您又要抛头露面老爷知道了……
所以我不会用真名。我已经换上了一身粗布男装,将长发高高束起,从现在起,我是‘罗小厨’。
——
洛河城中心的广场上人声鼎沸。十几张长桌排开,上面摆满了各色食材。我挤在参赛者中间,心跳如鼓却不是因为紧张。
下一位,罗小厨！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指定的位置。面粉过筛,花瓣捣碎,蜂蜜温热……我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双手天生就该做这些。
时间到！请各位参赛者呈上作品！
我将春色满园端上评审台。淡粉色的糕体上,我用蜜渍蔷薇花瓣拼出了一幅小小的花园景象,中央是一朵盛开的糖制蔷薇。
这……主评审是一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他刚尝了一口就瞪大了眼睛,这糕点不仅形美,味道更是层次分明！蔷薇的香气与蜂蜜的甜润完美融合,糕体松软如云……少年郎,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微微一笑：不过是些野路子。家母生前常说,食物最重要的是心意。
好一个心意！一个清朗的男声突然从评审席后方传来。我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靛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正含笑看着我。他眉目如画,气度不凡,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山羊胡老者连忙起身：这位是……
路过之人罢了。男子摆手制止了老者的介绍,走到我面前,小兄弟的糕点色香味皆不俗,不知可否请教这蔷薇的处理方法
他的眼睛很特别,漆黑如墨却又亮如星辰,看得我心头莫名一颤。我定了定神,坦然相告：清晨带露采摘的蔷薇最宜入食,需以蜜渍三个时辰去除涩味……
男子认真听完,赞许地点头：受教了。期待在复赛中再见小兄弟的风采。
说完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
比赛结束已是黄昏,春雨连绵,打湿了我的衣帽。我抱着获胜的木质令牌,抄小路回府。转过一个僻静的街角时,三个醉醺醺的地痞拦住了我的去路。
小公子长得真俊啊……为首的满脸横肉,伸手就要摸我的脸。
我后退一步,厉声道：让开！
哟,脾气还不小！三人哄笑着围上来。
就在我准备将滚烫的糕点模具砸向对方时,一道蓝色身影闪过,三个地痞已经哀嚎着倒在地上。
没事吧竟是日间那位评审席旁的男子。月光下,他的轮廓更显分明,出手时的凌厉与此刻的温和判若两人。
多谢公子相救。我整了整衣襟,从包袱里取出包好的糕点,若不嫌弃,请收下这个作为谢礼。
男子接过,打开油纸后笑了：又是蔷薇糕小兄弟对这花情有独钟啊。
蔷薇虽不如牡丹华贵,但自有其风骨。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说得好。在下姓萧,单名一个云字。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罗……罗蔷。我临时编了个名。
罗蔷。他重复了一遍,仿佛要将这名字记住,夜色已深,我送你一程
不必了,我家就在附近。我拱手告辞,萧公子救命之恩,来日再报。
转身走出很远,我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背上,如春风般和煦又带着说不清的重量。
2
青梅竹马
初选赛后的第三日清晨,小翠急匆匆地跑进我的小厨房。
小姐！沈公子来了,在前院等您呢！
我的手一抖,差点打翻刚调好的花蜜。沈翊——太守府管家的儿子,我的青梅竹马。自从我母亲去世后,他是这府里唯一还会对我笑的人。
告诉他我马上过去。我匆匆擦了擦手,换下沾满面粉的粗布衣裳,挑了件最体面的藕荷色襦裙穿上。
前院的梨树下,沈翊一袭青色长衫,长身玉立。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绽开我熟悉的笑容。
薇妹。他向前两步,却又在中途停住,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礼节。
我心头一暖：翊哥哥怎么今日得空来
听说你参加了‘食为天’的比赛他的眼睛亮得惊人,还得了初选头名
我怔了怔：你怎么知道的我明明……
你明明扮了男装沈翊轻笑,薇妹,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戴了帷帽我也认得出来。
我脸颊发热,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过是侥幸罢了。
不,我尝过你做的糕点,那是真本事。沈翊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薇妹,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他带我走到一处僻静的回廊下,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
朝廷下了新令,这次美食大赛的前三名可直接入御食坊任职,表现优异者更可获官职。沈翊的手指紧紧攥着竹简,这是我等了多年的机会。
我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那翊哥哥也该去参赛才是。你的厨艺虽不如我,但也……
来不及了。沈翊打断我,复赛就在三日后,我才接到消息,这次大赛看似为御食坊选人才,实则可能有大用,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我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那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翊哥哥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心思
沈翊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异常,继续道：薇妹,你一个女子,便是在大赛中夺魁,也无法入朝为官。不如……不如将你的食谱借我一用。待我功成名就,定不负你。
不负我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翊哥哥要如何不负我
沈翊突然握住我的手：薇妹,你知我心意。待我在京城站稳脚跟,一定回来娶你。你母亲不也是……他顿了顿,没把话说完,但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母亲不过是歌姬出身,照样成了太守的妾室。
我的手在他掌心里变得冰凉。曾几何时,我幻想过无数次沈翊说要娶我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在这般情形下。
你要我的食谱我慢慢抽回手。
不只是食谱。沈翊的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那日你乔装打扮,复赛你在暗中助我,没人认得出来。
我猛地抬头：这岂不是欺君之罪
谁会追究一个厨子的身份沈翊不以为然,况且有文家做靠山,出不了差错。
文家他何时又与文家有了这层关系
我转身望向回廊外盛放的梨花,一簇簇白花在阳光下几乎透明。沈翊站在我身后,呼吸喷在我的颈后,曾经让我心跳加速的亲近,此刻却让我浑身发冷。
薇妹,你信我。他的声音温柔如昔,待我功成名就,定让你摆脱这太守府,再也不必受人白眼。
我闭上眼,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蔷薇,这一生,能信的唯有自己。
可我,还是听见自己说——好。
三日后,沈翊以罗小厨的身份参加了复赛。我躲在人群中,看着他端出我亲手调制的蜜露莲心糕,听着评审们一致的赞叹声。
这糕点甜而不腻,莲心微苦却回甘,恰如人生滋味！山羊胡老者捋须赞叹。
我紧盯着评审席,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位名叫萧云的蓝衣公子竟也在座,而且坐在主位。他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锦袍,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
萧云尝了一口糕点,眉头微蹙。他抬头直视沈翊：这糕点构思精巧,但火候稍欠,莲心焯水时间过长,失了三分苦味。
沈翊脸色一僵,连忙拱手：公子明鉴,下次一定改进。
萧云若有所思地看了沈翊一眼,没再说什么。最终,沈翊获得了第二名,顺利拿到了进入御食坊的资格。
比赛结束后,沈翊兴冲冲地找到躲在树后的我。
薇妹,我成功了！他一把抱住我,身上还带着比赛时的油烟味,评审说三日后就启程进京！
我僵硬地任他抱着：那位萧公子是什么人他似乎很懂厨艺。
嘘！沈翊立刻松开我,紧张地四下张望,传说那是新帝的花鸟使！
我如遭雷击。那个在街角救我的俊朗公子,竟然是当朝拥有特权的花鸟使
沈翊没注意到我的震惊,继续兴奋地说着：文小姐已经答应,等我入了御食坊就成亲。薇妹,你且安心在洛河等我,待我……
你方才说什么我打断他,声音颤抖,文小姐答应与你成亲
沈翊这才意识到失言,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薇妹,这只是权宜之计。文家的势力对我仕途至关重要,但你永远在我心里……
我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清脆的响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沈翊,我罗蔷薇虽为庶女,但永不为妾,更不会给你一个‘下人’做妾。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食谱你拿去,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转身离开时,我没有哭。眼泪是流给在乎你的人看的,而沈翊,已经不配了。
——
一个月后,太守府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喜讯——沈翊与文家小姐正式完婚,并被提拔为御食坊七品典膳。府中上下一片欢腾,因为这意味着洛河太守府与文家攀上了关系。
我站在后院的海棠树下,听着前院传来的丝竹声,手里捏着一封没有拆开的请柬。小翠急匆匆地跑来,手里拿着一份京城来的邸报。
小姐,出大事了！小翠气喘吁吁地说,太后娘娘患了厌食症,御医束手无策。皇上震怒,下旨要举办更大的美食比试,广招天下名厨！
我看到邸报上说,皇帝亲自品尝各地进献的美食,希望能找到治愈太后的方法。
小翠,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去京城。
小姐！
不是以罗蔷薇的身份。我的目光落在邸报上,我要以‘罗小厨’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进入御食坊。
小翠吓得脸色发白：小姐,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沈翊能冒名顶替,我为何不能做回自己我冷笑一声,何况,我总要当面问问那位‘翊哥哥’,偷来的荣华富贵,可还香甜
——
3
京城风云
京城五味楼的后厨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人影。我握着菜刀,手腕快速抖动,砧板上的萝卜转眼变成了一堆细如发丝的银线。
新来的,把这筐莲藕削了！胖厨子扔过来一个满是泥污的竹筐。
我接住竹筐,手指被筐边的毛刺划出一道血痕。来到京城半月有余,这是我换的第三份工。从洛河带来的盘缠所剩无几,若再找不到稳定的活计,别说找沈翊讨说法,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罗蔷,掌柜叫你！帮厨的小厮探头进来喊道。
我擦了擦手,心跳加速。莫非又被识破了女儿身
五味楼的掌柜姓赵,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此刻正眯着眼打量我：听说你在洛河参加过‘食为天’的比赛
我心头一紧：略懂些皮毛罢了。
今日有位贵客点名要吃初赛时的‘春色满园’,你会做吗
我猛地抬头。知道这道糕点的,必定是去过洛河比赛的人。难道是...…
材料已经备齐了。赵掌柜指了指桌上摆放的蔷薇花、蜂蜜和精面,做得好,留你当正式帮厨。做不好,卷铺盖走人。
我深吸一口气：我需要一个时辰。
——
蒸笼揭开的那一刻,蔷薇的甜香弥漫整个厨房。赵掌柜尝了一口,眼睛一亮：贵客在二楼雅间‘松风轩’,你亲自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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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着糕点,手心沁出细汗。二楼雅间非富即贵,我这样的小帮厨本没资格上去。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一股清雅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
窗边站着一个人,背对着门,一袭玄色暗云纹直裰长袍,衣襟与袖口滚着墨青丝绦,看似素简却隐隐透出流光。腰间束着靛青革带,悬一枚青玉螭龙佩,玉质温润似无雕饰。
公子,您点的糕点到了。我低声道。
那人转过身来,我手一抖,差点摔了盘子——竟是萧云,那个在洛河有过两面之缘的贵公子！
好在他似乎没认出我。也是,我现在一身粗布男装,脸上还故意抹了灶灰,与比赛时那个罗小厨判若两人。
这糕点..….萧云用银筷夹起一块,细细端详,与我在洛河尝过的‘春色满园’有九分相似,却又多了一分说不出的味道。
我低着头：小人技艺不精,让公子见笑了。
不,恰恰相反。萧云突然抬头,目光如电,这糕点比洛河时的更胜一筹。你叫什么名字
罗...罗震。我又编了个假名。
罗震。他重复了一遍,嘴角微扬,好名字。坐下陪我聊聊如何
我惊得后退半步：小人身份低微,不敢与公子同席。
萧云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在美食面前,何分贵贱我很好奇,这糕点中的蔷薇花,你用了什么特殊处理方法
谈到厨艺,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清晨带露采摘的蔷薇最宜入食,需以槐花蜜渍三个时辰,再...…
我滔滔不绝地讲着,没注意到萧云眼中闪过的异样。直到说完,才意识到,我可能暴露了。
罗震,他突然道,你可会做能让人忘忧的糕点
我一愣：公子为何想要忘忧
萧云望向窗外,侧脸在夕阳下镀上一层金边：家中长辈病重,茶饭不思,御...…大夫说这是心病。我想,或许有什么食物能勾起她的食欲。
我心头一动。传闻太后最宠爱的芊芊公主为国家稳定嫁给回鹘和亲,不足一年而殁。太后悲痛万分,日日寡欢,茶饭不思,患了厌食症,莫非花鸟使说的是太后
请公子稍候。我深施一礼,退回厨房。
——
半时辰后,我端着一盘其貌不扬的米黄色糕点回到雅间。
此糕名为‘忘忧’,请公子品尝。
萧云看着盘中朴素的糕点,略显疑惑：这看起来...…
平凡无奇我微微一笑,正因外表朴素,才不会让人先入为主地抗拒。请公子闭眼品尝。
萧云依言闭眼,将一小块糕点送入口中。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这是..….梅子的酸,蜂蜜的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
梅子腌制三年方可用,取其酸中带甜的人生滋味；蜂蜜是洛河特有的野山蜜,有安神之效；那一丝苦来自莲心,不过只用了三粒,磨成粉调入面团。我轻声道,人生百味,不过酸甜苦辣。尝过苦,方知甜之珍贵。
萧云定定地看着我,目光灼灼：罗震,你可愿入宫参加御食坊的选拔
我心跳如鼓：小人..….身份低微..….
以你的才华,不该埋没在这市井酒楼。萧云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我,持此物到宫门,自有人接应。
我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上面刻着精细的龙纹。这哪是什么普通玉佩,分明是皇家信物！
公子为何如此厚爱我忍不住问。
萧云微微一笑：你的糕点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我手一抖,玉佩差点脱手。
别紧张。萧云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我知道你不是沈翊。你的手艺比他高明十倍。
我脑中一片空白。他早就知道那他也知道我是女儿身吗
明日午时,我在宫门等你。萧云起身,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这‘忘忧糕’,希望能对我家长辈有所帮助。
他离开后,我瘫坐在椅子上,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五味楼的赵掌柜推门进来,满脸堆笑：罗蔷啊,你走大运了！那位可是...…
我知道他是谁。我打断他,握紧手中的玉佩。
去皇宫,意味着可能见到沈翊,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但这也是我唯一的机会——不仅是为了讨一个说法,更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
掌柜的,我明日要进宫。我抬起头,声音坚定,今晚可否借厨房一用我想多试几种糕点。
赵掌柜连连点头：随便用！只求你日后发达了,别忘了我们五味楼。
——
那晚,我在厨房忙到三更。试做的糕点摆了满满一桌,却没有一道满意的。明日入宫,若要做给太后吃,必须有一道能真正打动人的。
我揉着酸痛的手腕,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想吃的一道点心——她家乡的相思红豆糕。那时府里没人会做,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带着遗憾离世。
灵光一闪,我立刻动手。红豆浸泡、蒸煮、捣泥,加入少量陈皮和桂花蜜。面团要揉得极软,包入豆沙后捏成心形,再用筷子在中间压出一道凹痕,仿佛一颗被分开的心。
蒸好的糕点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我尝了一口,甜中带苦,苦中有甜,像极了相思的滋味。
就是这个了。我喃喃自语。
窗外,一弯新月挂在空中。明日入宫,等待我的不知是福是祸。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收拾厨房时,我注意到窗外有人影闪过。追出去看时,只看到一片衣角消失在巷尾——那料子看起来像是上好的丝绸,绝非寻常百姓能穿得起的。
有人跟踪我是沈翊的人,还是...…文家的人
我握紧萧云给的玉佩,暗下决心。无论如何,我都要入宫一趟。为了母亲,也为了我自己。
4
宫墙秘事
宫墙内的御食坊比我想象中还要大。穿过三道朱漆大门,迎面是一排青砖灰瓦的宽敞庖屋,十几个灶台整齐排列,数十名厨役穿梭其间,却安静得只听见切菜声和炉火声。
新来的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男子拦住我,上下打量,叫什么名字
罗蔷。我递上萧云给的玉佩,是...…是一位姓萧的公子推荐我来的。
麻子脸看到玉佩,瞳孔猛地一缩,态度立刻恭敬起来：原来是萧大人举荐的。在下是御食坊管事刘三,罗公子这边请。
他带我穿过忙碌的厨房,来到一间独立的小庖屋：这是专为贵客准备精细点心的地方,以后就归罗公子使用了。
我受宠若惊：我才初来乍到...…
萧大人特意吩咐的。刘三压低声音,他说您擅长药膳,希望能研制些开胃的点心,对太后娘娘的病情或有帮助。
我心头一紧。太后厌食之事竟已严重到需要外聘厨子的地步
刘三正要继续交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刺入耳膜：
刘管事,今日的燕窝羹怎么还没送到贵妃宫中你们御食坊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我的手指掐入掌心。这个声音,烧成灰我都认得——沈翊。
刘三慌忙迎出去：沈典膳息怒,这就派人送去。
不必了,我亲自来取。沈翊迈步进屋,一身湖蓝色官服衬得他风度翩翩。看到我的瞬间,他手中的食盒砰地掉在地上。
你..….你是..….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我强自镇定,拱手行礼：在下罗蔷,新来的帮厨。这位大人是.…..
刘三连忙介绍：这位是御食坊七品典膳沈翊沈大人,文贵妃宫中的膳食都由他负责。
沈翊死死盯着我,似乎在确认什么。我故意粗着嗓子说话,又抹黑了脸,加上一身男装,他一时不敢确定我的身份。
罗..….蔷他慢慢吐出这两个字,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直视他的眼睛：沈大人认错人了吧在下初到京城,并无缘结识大人这般贵人。
沈翊的目光落在我腰间佩戴的玉佩上,脸色又是一变。那是萧云给我的信物,上面有精细的龙纹,虽被我有意用丝绦遮住大半,仍能看出非同寻常。
既如此...…罗公子好好做事。沈翊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弯腰捡起食盒匆匆离去。
刘三擦了擦额头的汗：罗公子别介意,沈典膳是文丞相的侄女婿,在御食坊向来.…..咳,颇有威严。
我点点头,心里却翻江倒海。沈翊显然起了疑心,县官不如现管,以他现在的位置,若想对付我易如反掌。
——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日在小庖屋里研制各种开胃点心。萧云——每隔两三日就会来品尝新品,有时还会带些罕见的食材给我。
一日我将最后一批红豆糕放入蒸笼时,后厨的门突然被重重踹开。沈翊带着两个粗使太监闯进来,一脚踢翻了晾晒中的蔷薇花瓣。
罗公子真是好手段。他踩着满地残花逼近,先是骗得太后青睐,现在连陛下都天天往御食坊跑
陛下陛下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我护着蒸笼后退：沈大人慎言,陛下不过是关心太后凤体。令我等多做了几份糕点罢了。
关心太后沈翊突然抓住我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昨日陛下尝了你做的糕点,竟把御书房新贡的暹罗香米全赏给了你！
剧痛让我额头沁出冷汗,却仍昂着头冷笑：沈大人若想要,我分你半袋便是。
找死！沈翊扬手就要扇下,我趁机抓起案板上的面粉扬向他眼睛。趁他慌乱之际,我抱着蒸笼冲向门口,却被他扯住裙裾重重摔在地上。
蒸笼滚落,红豆糕散了一地。沈翊的皂靴碾上我手背：你以为攀上高枝了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
让你怎样
萧琰的声音如冰刃劈开凝滞的空气。我抬头望去,他逆光立在门边,玄色常服上金线绣的龙纹在暮色中隐隐生辉,腰间垂着的正是那枚龙纹玉佩。
沈翊慌忙跪地：陛下！此人欺君罔上,臣正要.…..
陛下花鸟使萧云是当朝天子萧琰！我在心里惊吼。
朕亲眼看见你欺辱罗主膳。萧琰缓步走来,龙纹锦靴停在碎落的花瓣上,刘全,传旨：御食坊典膳沈翊,杖二十,罚俸三月。
当他的手掌落在我颤抖的肩头时,我忽然闻到龙涎香里混着一缕熟悉的槐花蜜香。
陛下…...我哑声抬头,正撞进他映着残阳的眼瞳。此刻他不再掩饰帝王威仪,眉间那道因常年蹙眉形成的细纹,与记忆中蓝衣公子扶我起身时的神情重叠。
萧琰弯腰拾起一块完好的红豆糕：这道点心,可还能补救
我怔怔望着他指尖的糕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能记住食物温度的人,心总是软的。
回陛下,我撑着案几起身,小人可现做一道‘涅槃糕’,取凤凰浴火重生之意。
沈翊被拖出去时,猩红的官服扫过满地残红。萧琰忽然握住我红肿的手腕,将一瓶冰凉的玉肌膏放入掌心：下次遇到疯狗,记得喊朕这个主人来打。
龙涎香掠过耳畔的瞬间,我忽然明白,他早知我是女子,早知我是罗蔷薇。那枚龙纹玉佩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恰如他此刻克制的温柔。
一日傍晚,我正在尝试用山楂和陈皮做一道酸香糕,门外突然传来侍卫的喝令声：皇上驾到！
我慌忙放下擀面杖,跪地行礼。萧琰一身便服走进来,挥手让侍从退下：平身吧。今日有什么新作
回陛下,正在试制一道‘醒脾糕’,用山楂开胃,陈皮理气..….我低着头回答。
萧琰轻笑一声：罗小厨,你何时也学会这般拘谨了抬起头来。
我抬眼看他。今日的萧琰似乎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朕记得在五味楼时,你谈起厨艺可是滔滔不绝。他走到案板前,好奇地戳了戳那块粉红色的面团,现在怎么寡言少语了
那时不知陛下身份..….我小声道。
萧琰摇摇头：在御食坊,朕只是爱吃你做的点心的萧公子。来,让朕尝尝这个。
他掰下一小块半成品放入口中,酸得眯起眼：唔...…够劲儿！太后近来口淡,这酸味或许能唤醒味觉。
陛下,我鼓起勇气,不知太后娘娘的厌食症是因何而起若能知道病因,或许能更有针对性地调配食材。
萧琰神色一黯：御医说是忧思过度。自芊芊公主离世,太后一直郁郁寡欢,近来你的糕点倒是吃过几口...…
正说着,门外传来刘三急促的脚步声：陛下！文贵妃娘娘派人来,说是有要事相商。
萧琰眉头微皱：朕知道了。转向我时,语气又柔和下来,明日太后要去御花园赏菊,你准备些点心送去。记住,要看起来朴素,不可太甜。
我躬身应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
萧琰走后,我立刻着手准备明日要用的食材。红豆、桂花、陈皮...还有一小包从洛河带来的特殊香料。正忙碌间,庖屋门被猛地推开。
沈翊站在门口,眼中满是阴鸷：果然是你,罗蔷薇。
我手一抖,香料撒了一地：沈典膳认错人了。
少装蒜！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以为扮成男装混入宫中就能报复我你知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要诛九族的！
我挣脱他的钳制：沈大人请自重。若我真是女子,你这般举动就不怕传到文小姐耳中
沈翊脸色铁青：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平静地捡起撒落的香料,只是来做我的本分——烹饪美食。沈大人若无要事,还请离开,明日太后要用的点心还没准备好。
太后沈翊冷笑,你以为凭你那点手艺能入太后的眼别做梦了！他凑近我耳边,压低声音,识相的就赶紧离开皇宫,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旧情我几乎要笑出声,沈大人与我素不相识,何来旧情
沈翊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最后丢下一句走着瞧便愤然离去。
我长舒一口气,继续手上的工作,但心里明白,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
次日清晨,我端着精心准备的相思红豆糕来到御花园的凉亭。太后还未到,只有几个宫女在布置茶具。
你是新来的厨子一位年长的嬷嬷走过来,把点心放这儿吧。
我放下食盒,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嬷嬷,这点心需趁热吃才好,不如让小的在此等候
嬷嬷正要拒绝,远处传来太监的尖嗓：太后娘娘驾到！
我连忙跪在一旁。透过低垂的眼帘,我看到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在宫女搀扶下缓步走来。太后比我想象中还要瘦弱,华丽的宫装像是挂在衣架上,眼窝深陷,但眼神依然锐利。
这是何物太后在桌前坐下,指着我的食盒问道。
回太后,是御食坊新来的厨子做的点心。嬷嬷打开食盒,看着倒是朴素。
我鼓起勇气叩首：太后娘娘,这点心名叫‘相思红豆糕’,用的是江南特有的胭脂米和洛河金桂,最是养心安神。恳请娘娘尝一小口。
相思红豆糕太后微微一愣,这名字.…..
取自‘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轻声道,据说是一位女子思念远方心爱之人时所作。
太后用银筷夹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忽然,一滴泪珠落在桌上。
这味道...…她声音哽咽,是先皇南巡时带回来的配方..….几十年了,哀家以为再也…...
我跪伏在地,不敢出声。片刻后,太后擦去眼泪：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罗蔷。
罗蔷...…太后若有所思,从今日起,你调到慈宁宫小厨房,专门负责哀家的膳食。
我重重叩首：小人遵旨。
就在此时,一阵香风袭来,伴随着环佩叮当之声。一位华服美人在宫女簇拥下走来,正是文贵妃。
臣妾参见太后。文贵妃盈盈下拜,目光却落在我身上,这位是.…..
御食坊新来的厨子,哀家看着顺眼,要调到慈宁宫去。太后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
文贵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恢复笑容：太后难得有胃口,真是太好了。只是...…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这厨子来历可清楚
哀家活了六十多年,还不会看人太后突然沉下脸,文贵妃若无他事,就退下吧。哀家要赏花了。
文贵妃脸色一白,只得行礼告退。临走时,她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如毒蛇般冰冷。
——
当夜,慈宁宫的老嬷嬷来传话,说太后要我明日再做一次相思红豆糕,还要我讲讲这配方的来历。
我正应着,突然听到窗外有窸窣声响。推窗一看,只见一个黑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有人偷听！是文贵妃的人,还是沈翊派来的
我关上窗,心跳如鼓。在这深宫之中,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只能继续向前了。
从御食坊调到慈宁宫,离萧琰更近了一步,也离危险更近了一步。明日见到太后,我该如何解释那道糕点的来历母亲与太后之间,是否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关联
窗外,一轮孤月高悬。我摩挲着萧琰给的玉佩,思绪万千。
5
情深缘浅
慈宁宫的小厨房比御食坊清静许多。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案板上,我正忙着将新摘的蔷薇花瓣捣碎取汁。
罗主膳,太后娘娘今早想喝点玫瑰露。老嬷嬷走进来吩咐道,要温的,不可太甜。
我放下石臼：嬷嬷,御花园的蔷薇开得正好,不如用新鲜蔷薇花做露,比干玫瑰更清香。
老嬷嬷笑着点头：就依你。太后娘娘近来胃口好了不少,都是你的功劳。
我腼腆一笑。调入慈宁宫已半月有余,太后对我的态度越来越亲近,甚至偶尔会叫我过去讲些糕点背后的故事。但我始终没敢问出口——她与母亲之间到底有何关联
对了,老嬷嬷临走前回头道,今日陛下要来陪太后用午膳,点心要准备得精致些。
我手中的瓷碗差点滑落。自从调入慈宁宫,我便刻意避开萧琰。
微臣明白。我强作镇定地应下,心里却乱作一团。
——
午膳前,我精心准备了三样点心：蔷薇糯米糍、蜂蜜山药糕和一道改良过的相思红豆糕。刚装好食盒,一个小宫女急匆匆跑来：
罗主膳,太后娘娘说今日想用青瓷莲花盏盛点心,让你亲自送去库房取。
我擦了擦手,跟着小宫女穿过曲折的回廊。慈宁宫比我想象中还要大,转过几个弯后,我完全迷失了方向。
库房在哪儿我疑惑地问。
小宫女头也不回：就在前面浴殿旁边。
浴殿我猛地停住脚步,这不妥吧
小宫女早没了影。我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忽听旁边殿内传来水声,想必是有人在沐浴。我低头加快脚步,想尽快通过这段路。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来,浴殿的纱帘被掀起一角。我不经意间瞥见里面的人影——萧琰正从浴桶中站起,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背脊滚落。我倒吸一口冷气,慌忙后退,却不慎踩到自己的衣摆,重重摔倒在地。
谁萧琰厉声喝道。
我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发簪却在跌倒时松脱,长发如瀑布般散落。浴殿门被猛地拉开,萧琰披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出现在门口,发梢还在滴水。
是你...…他盯着我散开的长发,眼中闪过震惊。
我跪伏在地,浑身发抖下恕罪！微臣...…民女不是有意...…
抬起头来。萧琰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我战战兢兢地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水珠从他湿漉漉的发梢滴落,滑过轮廓分明的下颌。中衣的领口敞开,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
罗蔷薇...…他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他竟知道我的真名！
陛下..….早就知道
萧琰伸手将我扶起,指尖触到我的手腕时,我感到一阵战栗：朕命人查过沈翊的底细,自然也知道他辜负了洛河太守的庶女罗蔷薇。他嘴角微扬,只是没想到,你竟敢女扮男装混入宫中。
我双腿一软,又要跪下,却被他牢牢扶住。
陛下要治民女的罪吗我颤声问。
出乎意料,萧琰竟轻笑出声：治罪若非你那道‘相思红豆糕’,太后至今还茶饭不思。朕为何要治你的罪
我呆住了,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般反应。
不过...…萧琰突然敛了笑容,欺君之罪可大可小。朕需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处置你。
他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却让我耳根发热。这时,远处传来太监的呼喊声：陛下陛下您在哪儿太后娘娘等着用膳呢！
萧琰松开我的手：今晚戌时,御花园蔷薇架下等朕。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人站在原地,心跳如雷。
——
午膳时,我躲在厨房不敢露面,只让宫女将点心送去。直到太后派人来传话,说点心很合胃口,要赏我一支金簪,我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谢恩。
慈宁宫正殿内,太后斜倚在软榻上,萧琰坐在一旁。见我进来,太后慈爱地招手：来,孩子,到哀家这儿来。
我跪伏行礼,刻意避开萧琰的目光：谢太后赏赐。
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太后的声音异常柔和。
我缓缓抬头,发现太后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像...…真像..….太后喃喃自语,伸手轻抚我的脸颊,这眉眼,简直和当年的...…
萧琰轻咳一声,打断了太后的话：母后,您吓到她了。
太后回过神来,从身旁的锦盒中取出一支精致的蔷薇花金簪：来,哀家给你戴上。
我受宠若惊,不敢推辞。太后亲自将金簪插入我的发髻,手指微微发抖：好孩子,以后常来陪哀家说说话。
是。我轻声应下,余光瞥见萧琰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
戌时的御花园静谧而美丽。我惴惴不安地站在蔷薇架下,月光透过花叶间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你来了。
萧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慌忙转身行礼,却被他扶住：此处无人,不必多礼。
他换了一身月白色常服,发丝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比平日少了几分帝王威严,多了几分儒雅气质。
陛下...…我紧张地攥着衣角,民女知罪.…..
萧琰抬手摘下一朵蔷薇,别在我的耳畔：何罪之有女扮男装是为讨个公道,情有可原。
我诧异地抬头,正对上他温柔的目光：陛下不怪民女欺瞒
朕只怪自己眼拙,竟没早看出你是女儿身。萧琰轻笑,那日在五味楼,你谈起厨艺时眼中闪烁的光彩,朕至今难忘。
夜风拂过,蔷薇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有几片沾在他的肩头。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拂去,却在半空中僵住,慌忙收回。
萧琰却握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我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蔷薇,朕心悦你。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将我震在原地。我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抵上了蔷薇架,花瓣簌簌落下。
陛下...…别拿民女开玩笑…...
朕从不开玩笑。萧琰向前一步,将我困在他与花架之间,自洛河初遇,朕便记住了那个做蔷薇糕的少年。后来在五味楼重逢,你的‘忘忧糕’让朕连日来第一次安睡。再后来...…
陛下,我打断他,声音发抖,民女不过是个厨子,还是戴罪之身...…
沈翊之事,朕会还你一个公道。萧琰抬手轻抚我的发丝,至于你的身份...…太后似乎对你格外亲近
我垂下眼帘：太后仁慈。
萧琰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林婉娘。我轻声道,她本是江南歌姬,后来...…成了太守的妾室。
婉娘.…..萧琰若有所思,太后年轻时曾随先皇南巡,在江南住过一段时日。
我心头一震。难道太后与母亲真有什么渊源正想追问,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陛下,文丞相有要事求见。是太监总管的声音。
萧琰皱了皱眉,后退一步：朕改日再与你细说。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塞给我,凭此可自由出入御花园。三日后此时,朕在此等你。
我握着尚带他体温的令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乱如麻。
——
回到住处,我刚推开门,就察觉到不对劲——桌上的油灯被人动过,床榻下露出一角布料。我假装没发现,径直走到梳妆台前,从铜镜的反射中看到床底下确实藏着个人。
出来吧。我平静地说。
一阵窸窣声后,一个小宫女从床底爬出来,竟是平日伺候文贵妃的丫头。
奴婢...…奴婢是来送新被褥的...…她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冷笑一声：送被褥需要钻到床底下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谁派你来的
小宫女吓得直哆嗦：是...…是沈典膳让奴婢来看看罗公子..….不,罗姑娘房里有没有可疑之物..….
沈翊！果然是他。我松开手：回去告诉沈翊,若再有下次,我就把他在洛河做的好事全抖出来,看文家还要不要这个女婿！
小宫女连滚带爬地跑了。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萧琰的心意、太后的异常亲近、沈翊的暗中窥探..….还有文贵妃,她若知道我的存在,绝不会善罢甘休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我取出萧琰给的令牌,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龙纹。三日后之约,我该去吗
耳畔似乎又响起萧琰那句朕心悦你,我的心跳再次加速。他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另有所图太后对我母亲的了解,又会揭开什么秘密
床头的蔷薇花金簪在月光下闪着微光。我拿起它,忽然发现簪柄处刻着小字——婉。
婉我母亲的名字
6
帝后大婚
太和元年的第一场雪落满宫墙时,文丞相的奏折如同惊雷炸响朝堂。我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听着他字字诛心的弹劾。
罗蔷薇女扮男装欺君罔上,更与御食坊典膳沈翊有私情在先！此等祸乱宫闱之人,当处以极刑！
文爱卿此言差矣。萧琰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朕微服出访已结识罗姑娘,为下厨方便,她喜男妆示人,朕早已恩准。倒是文相,这些密信怎么跟朕解释啊
文相与北狄通敌的证据落了满地。
文丞相猛然僵住,满朝文武窃窃私语。
是栽赃陷害啊,陛下！文丞相须发皆张,却见萧琰抬手示意,侍卫押着沈翊与文贵妃入殿。
沈翊满脸血污：罪臣愿招！文丞相为在宫中安插眼线,指使我顶替罗蔷薇参赛,又命我在太后药膳中.…..话音未落,文丞相突然暴起夺剑,却被萧琰掷出的玉玺击中手腕。
够了！萧琰起身,文氏一族结党营私、通敌叛国,即刻押入天牢！
侍卫一拥而上时,文贵妃突然朝我扑来：你这贱人！寒光闪过,她发间金簪直刺我咽喉。千钧一发之际,萧琰将我护在怀中,徒手攥住利刃。
血珠滴在我月白色宫装上,绽开朵朵红梅。文贵妃癫狂大笑：萧琰,你以为赢了吗你心爱的女人身上可流着歌姬的...…
她是先帝亲封的永安郡主。太后突然开口,当年哀家随先帝南巡遇刺,得其母林氏相救,先帝曾允诺封林氏后人为郡主,你休得放肆！
——
三日后,我在御花园埋下母亲最爱的蔷薇花种。身后传来脚步声,萧琰的大氅轻轻披在我肩头。
陛下不该来。我盯着泥土中萌发的嫩芽,如今满朝皆知我是歌女所生…...
那又如何萧琰扳过我肩膀,朕要娶的是罗蔷薇,你比任何称呼都鲜活。
我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陛下可知,那日文贵妃说对了。我确实..….
朕知道。他指尖抚过我眉眼,你五岁偷烤地瓜烧了厨房,七岁为救受伤的野猫翻墙摔破膝盖,十三岁做出第一道像样的糕点…...这些,都比一个称号更真实。
我怔住：陛下怎会…...
朕把洛河城翻了个底朝天。他轻笑,你娘常去的布庄掌柜,教你识字的瞎眼夫子,甚至被你救过的流浪汉.…..蔷薇,朕心悦的是你,不是任何身份。
雪粒忽然簌簌落下,沾在他睫毛上。我鬼使神差地踮脚轻吻：那陛下可知,民女想要怎样的婚礼
萧琰眸色转深,将我打横抱起：说来听听。
我要在婚宴上做九十九道糕点,宴请全城百姓..….话音未落,他炽热的吻已落下。远处传来礼炮声响,惊起满架蔷薇,暗香浮动中,我仿佛看见母亲在花雨中微笑。
——
太和二年春,帝后大婚。我凤冠霞帔立于城楼,看长街摆满四海升平糕。这道以五谷杂粮制成的糕点,此刻正被百姓争相品尝。
萧琰执起我的手,对着万民举起合卺酒：民以食为天,朕以你为天。
欢呼声震耳欲聋时,沈翊的囚车正悄然驶出城门。我望着那个佝偻背影,将母亲留下的食谱投入火盆。跳动的火焰中,过往种种皆化作青烟。
是夜,我褪下华服钻进御膳房。萧琰寻来时,我正往新研制的长相思糕里塞字条。
写的什么他从背后环住我。
不告诉你。我笑着将糕点塞进他口中。
他咀嚼片刻,突然将我压在案台上：‘愿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皇后娘娘好文采…...红烛高烧,麵粉与蜜糖的香气中,今春第一朵蔷薇在窗外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