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丝路骨铃 > 第一章


长安城外,暮色四合。

陈义勒住马缰,湿透的幞头紧贴在额角。远处闷雷碾过终南山脊,惊起群鸦扑棱棱掠过麦田。他抹了把脸上雨水,青布直裰早被浇得透湿,肩头箭囊里的白翎箭浸了水,沉甸甸压着三年前龟兹战场上留下的旧伤。

破庙就杵在官道拐角处,飞檐上蹲着的鸱吻缺了半边脑袋。陈义刚把枣红马拴在歪脖槐树下,豆大的雨点已噼里啪啦砸在龟裂的石阶上。他护着火折子撞进庙门,腐朽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惊得梁上老鼠簌簌窜过蛛网。

供桌早被劈成柴火,半截韦陀像歪在墙角,金漆剥落的降魔杵正指着后殿方向。陈义抖开包袱想寻件干衣,忽听得瓦片咔地轻响——像是有人踩碎了屋顶的碎青瓦。

哪位朋友在此他拇指顶开剑鞘三寸,剑刃映着忽明忽暗的火折子,在布满裂缝的观音面上投下蛇形的光。

回应他的只有穿堂风卷着雨腥味。

陈义猫腰贴着墙根往后殿摸去,靴底碾过碎陶片时刻意放轻了力道。三年前在安西军斥候营学的潜行术,此刻在湿滑的砖地上显了功夫。后殿门帘早烂成布条,风一吹便露出半截青灰色的靴尖——是上等吴绫面,金线绣着卷云纹。

火折子噗地爆了个灯花。

尸体仰面倒在断头菩萨像前,二十出头的面相,圆领袍上溅满泥浆也盖不住蜀锦的暗纹。最瘆人的是那张脸——嘴角咧到耳根,眼尾却因极度惊恐挤出三道深纹。陈义蹲下身时,嗅到死者领口残留的龙涎香混着曼陀罗花的甜腻。

耳后三道抓痕...他翻过尸体头颅,指甲缝里的皮肉碎屑还沾着血,自己挠的

正要掰开死者紧攥的右手,后颈汗毛突然炸起。陈义旋身后撤的刹那,白衣女子已贴面而立,湿发下的眸子黑得瘆人。她足尖点地飘然后退,裙裾掠过供桌竟未碰倒半根残烛。

站住!陈义纵身欲追,门外炸响的马嘶却逼得他急转剑锋。金吾卫的火把光刺破雨幕,他反手将火折子甩向积灰的经幡,腾起的烟尘恰好遮住尸身。

校尉的铁靴踏碎门框时,陈义正抱着半截断梁作势欲哭:晚生不过想修葺宝刹,怎料这柱子...话音未落,后窗猛地灌进一阵阴风,白衣女子幽灵似的掠过庭院。

追!半数金吾卫调转马头,泥水溅上韩彰的鳞甲。这位金吾卫校尉却抽了抽鼻子,突然一刀劈向陈义面门!

剑鞘横挡的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膜生疼。陈义借力后翻,袖中暗藏的袖箭已抵住韩彰咽喉:军爷,佛门净地见血光怕是不妥

韩彰的横刀却指向他身后:陈公子不妨看看香炉。

陈义眼角余光瞥去,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尊半人高的青铜香炉内侧,密密麻麻贴满带血的指甲,最上方三片还连着苍白的皮肉。

雨声骤然轰鸣。

趁韩彰分神查看香炉,陈义闪身退至马厩。指尖触到马鞍袋里突兀的油纸包时,他心头猛地一跳。翻身上马的瞬间,他借着闪电瞥见纸包里半块胡麻饼——胭脂红的指痕印在饼缘,齿痕细碎如编贝。

书生!韩彰的暴喝混着雷声砸来。陈义伏鞍冲进雨幕,怀中染血的玉佩突然发烫,云纹缝隙间渗出幽蓝的磷光,在他掌心拼出半个承字。

雨帘中传来马蹄声时,陈义正蹲在尸体旁研究玉佩纹路。他猛地抬头,将玉佩塞入怀中,抄起香案上的铜烛台砸向支撑庙顶的木柱。轰然巨响中,悬挂在房梁上的残破幡布应声坠落,正巧盖住尸体面容。

十二名金吾卫策马冲进庙门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扶着被砸断的柱子,满脸懊恼地望着满地狼藉。雨水顺着他的幞头滴落,在青衫上洇出深色水痕。

何人毁坏公物为首的校尉翻身下马,铁甲在雨声中铿锵作响。

陈义作揖时露出袖口磨破的里衬:学生陈义,赴京赶考途中遇雨暂避。方才见这庙宇年久失修,本想加固房梁,谁料......他说着露出苦笑,将沾着木屑的双手摊开。

校尉狐疑地打量四周,突然抽动鼻翼。陈义的心跳漏了一拍——血腥味终究没被雨水冲散。果然,那校尉突然拔刀指向后殿:搜!

且慢!陈义横跨一步拦住众人,这庙中供奉的可是前朝忠烈,诸位军爷要搜也该先焚香告罪......话音未落,后殿传来瓦片碎裂声,白衣女子的裙角在残破的窗棂间一闪而逝。

有刺客!金吾卫们顿时炸开锅,半数人朝着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追去。陈义趁机退到马匹旁,正要解缰绳,突然发现马鞍袋里多了个油纸包——打开竟是半块沾着胭脂的胡麻饼。

校尉的怒喝在雨中炸响:书生!跟我们去大理寺走一趟!

陈义翻身上马,袖中暗藏的袖箭已对准校尉咽喉:军爷,学生还要赶考,恕难从命。话音未落,马鞭已抽在马臀上,枣红马嘶鸣着冲进雨幕。

金吾卫的箭矢擦着耳际飞过,陈义伏低身子,任由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迹。怀中的玉佩突然发烫,他低头一看,云纹缝隙间渗出幽蓝的磷光,在他掌心拼出半个承字。

十里外的官道上,白衣女子驻足山岗。她望着长安城方向此起彼伏的火把,慢慢咬下另半块胡麻饼。腕间银铃轻响,惊起夜枭扑向乱葬岗深处的新坟——那里正伸出三只挂着玉镯的枯手,每只手腕都带着三道抓痕。

长安东市的晨钟刚敲过三声,陈义已经蹲在波斯胡商的店铺前。他昨夜趁着金吾卫换岗溜出大理寺,此刻正用草茎逗弄笼中猞猁,余光却锁着斜对面挂着李字灯笼的玉器行。

郎君好眼力。蓄着蜷曲胡须的店主阿史那掀帘而出,这猞猁能嗅出三丈外的血腥味。他汉话带着古怪的腔调,腰间弯刀却挂着长安县衙的通行铜符。

陈义掏出染血玉佩:敢问掌柜,这云纹可有什么讲究

阿史那的蓝眼珠突然缩紧。他转身取来鎏金放大镜,对着玉佩端详许久,突然压低声音:这是太府寺的工纹,上月刚给宫里造过一批。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李字边缘,但刻字用的不是官造刻刀,倒像是......

话未说完,街市突然骚动起来。二十余名戴帷帽的劲装汉子策马冲入东市,惊得货摊倾覆瓜果乱滚。陈义瞥见领头人靴尖的金线纹样,抓起玉佩闪身躲进店铺。透过波斯地毯的缝隙,他看见那些人的马蹄铁上全刻着飞鹰标记。

阿史那突然按住他肩膀:快从后门走,那些是......

破空声打断了他的话。三支弩箭钉入门框,箭尾白翎犹在颤动。陈义滚进柜台后的瞬间,听见门外传来惨叫——方才还在挑选玉簪的妇人,此刻正捂着血流如注的咽喉栽倒在青石板上。

是飞鹰卫!阿史那拽着陈义往后院跑,他们专为圣人办些见不得光的差事......

话音未落,后院墙头已跃下数名黑衣人。陈义拔剑迎战,剑锋划过对方衣襟时,一枚铜牌掉在地上——正是昨夜在破庙见过的金吾卫腰牌。

不对劲!陈义格开劈来的横刀,金吾卫和飞鹰卫向来势同水火,怎会......

阿史那突然闷哼一声,陈义回头看去,只见他胸口插着支袖箭,箭尾赫然刻着李字。老胡商踉跄着将陈义推进地窖,反手拉下机关:记住,地脉......

地窖门轰然关闭的瞬间,陈义听见阿史那最后的低语:玉佩要配双......

黑暗中有磷火闪烁,陈义摸索着点燃火折子,发现地窖里堆满贴着封条的货箱。最显眼处摆着个鎏金匣子,匣盖上刻着与玉佩一模一样的云纹。

他正要打开匣子,头顶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紧接着,温热的液体顺着地窖缝隙滴落,在地面汇成暗红的溪流。

陈义屏住呼吸,听见地面上传来对话:

搜!那书生必须死!

玉佩呢

在阿史那身上......不对,这是赝品!

脚步声渐渐远去,陈义瘫坐在地,手中火折子映出鎏金匣子内侧刻着的三个小字:承天门。

戌时的更鼓响过,陈义贴着崇仁坊的墙根疾行。他脸上涂着锅底灰,怀里揣着从阿史那店里顺来的龟兹地图。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领头的正是日间东市见过的飞鹰卫。

转过第三个巷口时,他撞进一团香雾。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前,素手轻扬,漫天银针如雨洒落。追兵应声倒地,喉间皆有一点朱砂似的红痕。

苏无垢。女子自报姓名时,指尖还拈着半枚带齿痕的胡麻饼。她说话带着江南口音,袖口却露出塞外游牧民族才用的狼头刺青。

陈义摸出油纸包里的半块饼:姑娘那夜为何......

嘘。苏无垢突然捂住他的嘴。阴风掠过巷口,数十盏绿灯笼自地底升起。鬼市的入口正在他们脚下缓缓张开,腐臭中混着龙涎香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

戴青铜面具的昆仑奴举着火把走来,火光映出地下甬道两侧的囚笼。陈义瞳孔骤缩——最深处的铁笼里,赫然关着今晨还在东市叫卖的阿史那!胡商满脸血污,正用弯刀在笼底刻着什么图案。

苏无垢突然拽着陈义跃下深井。失重感袭来的瞬间,陈义摸到怀中玉佩正在发烫。他忽然想起昨夜验尸时的蹊跷:死者面带微笑,耳后却有三道抓痕——那分明是人在极度恐惧时自己挠出的伤口。

井底别有洞天,暗河蜿蜒通向未知的深处。苏无垢点燃一支火把,火光映照出河岸堆积如山的白骨。

这些都是被灭口的商人。她轻声说,二十年来,凡是知道地脉秘密的人,都难逃一死。

陈义正要追问,暗河突然泛起涟漪。一具浮尸顺流而下,陈义认出那是东市卖胡饼的老王。尸体的右手紧攥着,指缝间露出半截玉珏。

快走!苏无垢拉着陈义躲进暗河边的石窟。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抬着具新尸体走来。陈义屏住呼吸,看见那尸体腰间别着金吾卫的腰牌。

今晚还有三个要处理。为首的面具人说着,将尸体抛入暗河,记住,一定要把玉佩找回来。

等脚步声远去,陈义才敢喘气。他摸出怀中的玉佩,发现云纹正在发光,与暗河中的磷光遥相呼应。

这是地脉的指引。苏无垢说,玉佩会带我们找到真相。

两人顺着暗河前行,沿途看见更多囚笼。有的笼子里关着奄奄一息的商人,有的则堆满贴着封条的货箱。陈义注意到,每个货箱上都刻着与玉佩相同的云纹。

突然,前方传来水声轰鸣。暗河在此处形成瀑布,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洞。陈义正要后退,苏无垢却拉着他纵身跃下。

失重感中,陈义看见瀑布后的岩壁上刻着巨大的图案——那是由无数玉珏拼成的地脉图,正中央缺了一块,形状与他手中的玉佩完全吻合。

柳七娘将最后三根银针插入药童百会穴时,窗外传来报晓鼓声。烛光映着她眼下的青黑,手中《新修本草》的批注还停留在曼陀罗词条——这是她第七次修改解毒药方。

大人!药童突然抽搐着抓住她的手腕,瞳孔扩散成诡异的墨色,我看见...看见先帝在甘露殿跳舞...话未说完便断了气,唇角那抹诡异的笑竟与三天前暴毙的尚药丞如出一辙。

她颤抖着掀开药童衣领,三道暗红抓痕蛰伏在耳后。冷汗顺着脊梁滑落,那夜在太医署库房撞见的情形再度浮现:黑影捧着描金漆盒从暗门走出,盒盖缝隙间分明露出半片带血玉珏。

柳七娘摸出贴身藏着的铜钥匙,这是尚药丞临终前塞给她的。钥匙上刻着丙戌二字,正是先帝驾崩那年。

子时的梆子声响起时,她已换上夜行衣,顺着太医署后院的古槐攀上宫墙。月光下,太液池泛起诡异的磷光,与陈义手中玉佩的光芒如出一辙。

甘露殿的偏殿早已荒废,柳七娘却在这里发现了暗门。铜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她听见机关转动的咔嗒声。暗室不大,正中摆着个鎏金匣子,匣盖上刻着与玉佩相同的云纹。

她正要打开匣子,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柳七娘闪身躲到帷幔后,看见两个太监抬着具尸体进来。那尸体穿着金吾卫的制服,耳后赫然带着三道抓痕。

这是今晚第三个了。年长的太监叹气,再这样下去,咱们也得......

闭嘴!年轻太监厉声喝止,你想跟尚药丞一样吗

等两人离开,柳七娘才敢喘气。她打开鎏金匣子,里面是卷泛黄的绢帛。展开一看,竟是先帝御笔亲书的密诏,日期正是丙戌年腊月。

朕自知命不久矣,特立此诏:凡参与地脉工程者,皆赐死......

柳七娘的手开始颤抖。她想起三年前,自己刚入太医署时,曾见过一份奇怪的脉案:先帝驾崩前三月,每日需服三剂曼陀罗汤。

暗室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柳七娘慌忙将密诏塞入怀中。她刚躲回帷幔后,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闪进暗室——正是陈义!

韩彰在永兴坊角楼第三次擦拭横刀时,终于等到约定的鹧鸪哨声。翻过三道坊墙,暗巷里等着的却是浑身浴血的苏无垢。她抛来的玉佩还带着体温,背面新刻的飞鹰纹与韩彰怀中虎符严丝合缝。

十年了。苏无垢撕开袖口,狼头刺青下狰狞的箭疤清晰可见,当年安西军中的'鬼眼'毒箭,和如今致人癫狂的曼陀罗散,都出自同一种西域奇花。

更鼓声骤乱,韩彰突然挥刀斩落屋檐飞箭。箭杆上绑着的布条浸满血污,正是三日前陈义在破庙伪造的房梁裂痕图——而此刻图中裂痕走向,竟与长安城地下暗渠完全重合。

韩彰的心猛地揪紧。十年前,他还是安西军中的一名小校尉。那场导致全军覆没的战役中,他亲眼目睹同袍们面带诡异微笑死去,耳后都带着三道抓痕。

地脉工程......苏无垢咳出一口血,先帝驾崩前就开始的秘密工程,用活人献祭......

韩彰扶住摇摇欲坠的苏无垢,摸到她腰间别着的半块胡麻饼。饼缘的胭脂红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竟与他怀中虎符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远处传来金吾卫的号角声,韩彰知道时间不多了。他摸出贴身藏着的铜钥匙,这是前任金吾卫大将军临终前交给他的。钥匙上刻着丙戌二字,正是先帝驾崩那年。

跟我来。韩彰搀扶着苏无垢,沿着暗渠向皇城方向潜行。沿途看见更多尸体,都是面带微笑的金吾卫同袍。每具尸体耳后都带着三道抓痕,手中紧握着碎玉。

暗渠尽头是座废弃的水门,韩彰用铜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锁。水门后是条幽深的隧道,墙上镶嵌着无数玉珏,每块都刻着名字。

这是......苏无垢摸着墙上的玉珏,所有参与地脉工程的人

苏无垢凑近一看,顿时如遭雷击——玉珏上赫然刻着陈义义父的名字!

隧道尽头是间密室,正中摆着个鎏金匣子。韩彰正要打开匣子,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他转身看去,只见陈义手持玉佩站在门口,云纹正发出幽蓝的光芒。

韩校尉,陈义的声音有些发抖,你早就知道这一切

韩彰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虎符:十年前,我就是地脉工程的监工之一。

密室突然剧烈震动,墙上的玉珏纷纷碎裂。韩彰推开陈义,自己却被坠落的石块砸中。弥留之际,他将虎符塞进陈义手中:去找柳七娘......她知道真相......

陈义跟着苏无垢坠入井底时,腐臭中突然炸开刺目火光。九个赤脚昆仑奴扛着鎏金步辇踏火而行,辇上老者手握的骷髅杖里正传出阿史那的惨叫。

欢迎来到生死界。老者掀开兜帽,露出半张被汞毒腐蚀的脸,陈公子可知,你怀中玉佩本是一对他扬起手中另半块玉佩,云纹相接瞬间,地下河突然浮现出长安城微缩光影。

苏无垢突然甩出银丝缠住老者手腕:二十年前用汞毒害死龟兹使团,如今又用曼陀罗散祸乱长安,你这老鬼...话未说完,老者袖中窜出三条碧眼小蛇,陈义挥剑斩蛇时,怀中玉佩突然烙铁般发烫。

小心!苏无垢推开陈义,自己却被蛇毒溅中。她踉跄着后退,袖中掉出半块带齿痕的胡麻饼。老者见状大笑:原来是你!当年在碎叶城用曼陀罗散毒杀粟特商队的......

陈义扶住苏无垢,发现她手腕的狼头刺青正在渗血。地下河突然沸腾,无数玉珏浮出水面,每块都刻着名字。最上方那块完整的玉珏上,赫然刻着陈义二字!

这不可能!陈义后退一步,我从未......

老者狞笑着举起骷髅杖: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地脉工程的祭品罢了!

苏无垢突然抓住陈义的手:快走!去找柳七娘......话未说完,她已昏死过去。陈义抱起苏无垢,发现她腰间别着的铜钥匙与韩彰临终前交给他的虎符严丝合缝。

地下河突然改道,将陈义冲入一条暗渠。等他醒来时,已置身太医署地窖。柳七娘正用银针为他解毒,身旁摆着个鎏金匣子。

你终于来了。柳七娘打开匣子,里面是卷泛黄的绢帛,这是先帝御笔亲书的密诏,日期正是丙戌年腊月。

陈义在鬼市暗河里泅渡时,怀中玉佩突然发出蜂鸣。苏无垢扯开他衣襟,看见玉佩上的云纹正投射出金色脉络,与石壁渗出的汞液交织成网。

这是长安地脉图!苏无垢指尖发颤,你看曲江池的位置...她话音戛然而止,暗河前方传来骆驼嘶鸣。九头白骆驼正浮在汞液上,驼铃震得洞顶钟乳石簌簌掉落。

阿尔达希尔从驼峰间探出身来,手中金杯盛着的葡萄酒竟与陈义怀中血玉同色:看来我们找的是同一条蛇。他忽然扬杯泼向洞壁,酒液遇汞燃起幽蓝火焰,照出整座地下长安的微缩光影——皇城地底竟盘踞着一条由玉珏组成的巨蟒!

陈义握紧玉佩,云纹间渗出的磷光与巨蟒额间的凹槽遥相呼应。他想起韩彰临终前的话:地脉工程是用活人献祭......

小心!苏无垢突然推开陈义。一支弩箭擦着他耳际飞过,钉入石壁的瞬间,箭尾白翎燃起幽蓝火焰。阿尔达希尔的死士们纷纷拔刀,与从暗处涌出的飞鹰卫战作一团。

混战中,陈义看见巨蟒额间的凹槽正在发光。他摸出怀中的玉佩,发现云纹间渗出的磷光与凹槽完全吻合。

快!苏无垢甩出银丝缠住陈义手腕,把玉佩放进去!

陈义纵身跃向巨蟒额间,却在半空中被飞鹰卫的弩箭射中肩膀。他咬牙将玉佩按入凹槽,巨蟒突然剧烈扭动,整个地下空间开始崩塌。

抓住我!阿尔达希尔策驼冲来,弯刀劈开坠落的钟乳石。陈义抓住驼鞍的瞬间,看见苏无垢被飞鹰卫逼入死角。

别管我!苏无垢甩出最后一把银针,去承天门!

阿尔达希尔拽着陈义冲出地下空间,身后传来苏无垢最后的呼喊:记住,地脉的尽头是......

柳七娘在太医署地窖找到第三具尸体时,终于看清死者舌底的印记。那是个残缺的飞鹰纹,与韩彰送来的玉佩拓片完全吻合。她颤抖着剖开尸体胃囊,半枚未消化的胡麻饼上,胭脂红痕拼出半个龟兹文字。

是'门'字。韩彰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拎着滴血的横刀,刀尖正指着地窖暗门:二十年前安西军就是通过这种胭脂密码,找到龟兹古城的暗门...

暗门后传来瓷器碎裂声,柳七娘看见满地玉珏碎片正在自发拼合。每块碎片上的云纹都对应着人体穴位,而拼出的完整图案,赫然是缩小版的长安地脉图!

这是......柳七娘摸着拼合的地脉图,所有参与地脉工程的人

韩彰点头,指着最上方那块完整的玉珏:你看那个名字。

柳七娘凑近一看,顿时如遭雷击——玉珏上赫然刻着陈义义父的名字!

陈义望着汞液巨蟒额间的玉珏凹槽,突然将染血玉佩按进缺口。地底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阿尔达希尔却扯住他手腕:等等!这机关要用双生玉...

白骆驼突然集体仰头嘶鸣,驼峰炸开血雾。九名戴青铜面具的昆仑奴破体而出,手中弯刀全刻着飞鹰纹。苏无垢甩出银针击落最先扑来的刺客,那尸体坠入汞液时,怀中的半块胡麻饼正巧与陈义手中的拼成完整胭脂印。

原来是你!阿尔达希尔突然挥刀指向苏无垢,三年前在碎叶城用曼陀罗散毒杀粟特商队的...

地脉图在此时完全亮起,陈义看见代表东市的位置浮现波斯邸的立体光影。二十七个光点正在移动——正是今日抵达长安的西域驼队!

阿尔达希尔拽着陈义跃上驼背,弯刀劈开坠落的钟乳石。苏无垢被飞鹰卫逼入死角,却仍甩出银针击退追兵。她手腕的狼头刺青渗出血珠,与地脉图中的磷光遥相呼应。

快走!苏无垢甩出最后一把银针,去承天门!

巨蟒完全苏醒,玉珏组成的鳞片纷纷脱落,露出底下森森白骨。每具白骨耳后都带着三道抓痕,手中紧握着碎玉。

阿尔达希尔策驼冲过坍塌的甬道,身后传来苏无垢最后的呼喊:记住,地脉的尽头是......

话音未落,整个鬼市轰然坍塌。陈义和阿尔达希尔被气浪掀翻在地,等他们爬起来时,眼前已是一片废墟。

看那边!阿尔达希尔指着皇城方向。承天门上空,一条由磷光组成的巨蟒正在盘旋,每片鳞甲都是一块玉珏,每块玉珏都刻着名字。

陈义摸出怀中的虎符,发现上面的飞鹰纹正在发光。他忽然明白了一切:地脉工程不仅是活人献祭,更是一个巨大的阴谋——用玉珏控制整个长安城!

走!阿尔达希尔翻身上马,去承天门结束这一切!

阿尔达希尔推开鎏金鸟笼时,猎隼爪尖勾破了羊皮地图。葡萄酒写的密文在烛光下显出血色,陇右道三十七座军镇的位置正在被某种黏液腐蚀,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用石蜜水!他对着随从大喊,波斯长刀已挑开密探尸体的胃囊。黏连着血丝的玉珏碎片滚落银盘,与葡萄酒密文接触的瞬间,竟浮现出龟兹文字的倒影。

门外突然传来驼铃响动,十七匹白骆驼踏着月色停在波斯邸门前。首驼悬挂的铜牌刻着市舶司印记,押运的绿袍官吏却生着突厥人的吊梢眼。阿尔达希尔嗅到风里飘来的曼陀罗花香,突然想起三日前鸿胪寺夜宴——那个向他敬酒的河西节度使幕僚,指甲缝里也沾着这种橙红色花汁。

殿下,验货吧。绿袍人掀开驼背货箱,成捆的波斯地毯下露出半角金器。阿尔达希尔却盯着箱底青砖——每块砖缝都渗出细密的汞珠,正沿着驼队来路形成发光的轨迹。

他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弯刀,刀柄上的狼头刺青正在发烫。这是父王临终前交给他的信物,据说与长安城某个秘密有关。

殿下可还满意绿袍人露出诡异的微笑,这可是用三百童男的血......

话音未落,猎隼突然发出凄厉啼鸣。阿尔达希尔抬头望去,铜镜中竟映出范阳节度使与吐谷浑可汗举杯共饮的场景。他猛地转身,绿袍人已不见踪影,货箱里的金器化作满地碎玉。

追!阿尔达希尔率死士冲出波斯邸,沿着汞珠轨迹追去。月光下,白骆驼的影子拉得老长,竟在地面拼出个巨大的李字。

追至崇仁坊时,汞珠轨迹突然消失。阿尔达希尔正要下令搜查,巷口突然闪出个白衣女子。她手中握着半枚带齿痕的胡麻饼,正是陈义遗失的那半块。

殿下要找的东西,在地脉深处。苏无垢说着,将胡麻饼抛给阿尔达希尔。饼缘的胭脂红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竟与葡萄酒密文如出一辙。

阿尔达希尔接过胡麻饼,发现背面用胭脂写着龟兹文字:双生玉现,地脉开。

他正要追问,苏无垢已消失在夜色中。远处传来金吾卫的号角声,阿尔达希尔低头看去,手中的胡麻饼不知何时已化作玉粉,随风飘散。

回到波斯邸,阿尔达希尔立即召集心腹。他展开羊皮地图,用石蜜水涂抹密文。随着葡萄酒字迹显现,一个惊人的真相浮出水面:二十年前,龟兹国并非毁于战火,而是被地脉工程吞噬。

父王......阿尔达希尔握紧弯刀,刀柄上的狼头刺青渗出血珠。他终于明白,为何父王临终前要他寻找双生玉——那不仅是打开地脉的钥匙,更是揭开龟兹灭国真相的关键。

夜深人静时,阿尔达希尔独自来到密室。墙上挂着幅巨大的丝路地图,每个重要节点都钉着枚玉珏。他取下龟兹故地的玉珏,发现背面刻着个承字。

承天门......阿尔达希尔喃喃自语,突然听见密室暗门开启的声音。他转身看去,只见陈义手持玉佩站在门口,云纹正发出幽蓝的光芒。

陈义蹲在波斯邸地窖里,面前摆着从阿史那尸身上拓下的货单。苏无垢将胭脂混入水银,涂抹在泛黄的麻纸上,顿时浮现金色数字。

看这个。她指着疏勒锦缎的条目,贞元元年进贡数是八百匹,但实际入长安库的只有三百。蘸着汞液的指尖移到旁边小字:余五百匹经粟特商队转吐蕃,换回等重鹰骨。

韩彰突然推门而入,斗篷上还沾着鬼市的磷粉:鹰骨是制作连环弩的机簧材料,而吐蕃上月刚突袭了安西军粮道。

陈义翻开另一页货单,发现高昌葡萄酒的条目旁也有小字:每十坛掺汞砂一斗,运至范阳。他想起在鬼市看到的那些贴着封条的货箱,每箱都渗出细密的汞珠。

这些货单......陈义的手指微微发抖,是用葡萄酒写的密文

苏无垢点头,从袖中取出半块带齿痕的胡麻饼:你看饼缘的胭脂红痕,与货单上的金色数字如出一辙。

韩彰突然抽出横刀,刀尖指向地窖暗门:有人来了!

暗门后传来瓷器碎裂声,柳七娘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她手中握着鎏金匣子,匣盖上刻着与玉佩相同的云纹。

快看这个!柳七娘打开匣子,里面是卷泛黄的绢帛,这是先帝御笔亲书的密诏,日期正是丙戌年腊月。

陈义展开密诏,手开始颤抖:凡参与地脉工程者,皆赐死......

柳七娘点头:你义父就是因此而死。但他留给你一件东西......她指向地窖角落的箱子。

陈义打开箱子,里面是套金吾卫的铠甲。铠甲胸口刻着个承字,与玉佩云纹完全吻合。

穿上它,柳七娘说,去承天门结束这一切。

地窖突然剧烈震动,墙上的玉珏纷纷碎裂。韩彰推开柳七娘,自己却被坠落的石块砸中。弥留之际,他将虎符塞进柳七娘手中:去找陈义......他知道真相......

柳七娘握着虎符,发现上面的飞鹰纹正在发光。她想起三年前,自己刚入太医署时,曾见过一份奇怪的脉案:先帝驾崩前三月,每日需服三剂曼陀罗汤。

暗室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柳七娘慌忙将虎符塞入怀中。她刚躲回帷幔后,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闪进暗室——正是陈义!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暗室的门突然关闭。机关转动声中,四面墙上的烛台自动点燃,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玉珏。每块玉珏上都刻着名字,有些已经碎裂,有些还在发出微光。

这是......陈义摸着墙上的玉珏,所有参与地脉工程的人

柳七娘点头,指着最上方那块完整的玉珏:你看那个名字。

陈义凑近一看,顿时如遭雷击——玉珏上赫然刻着他义父的名字!

密室突然剧烈震动,墙上的玉珏纷纷碎裂。陈义推开柳七娘,自己却被坠落的石块砸中。弥留之际,他将玉佩塞进柳七娘手中:去找阿尔达希尔......他知道真相......

柳七娘握着玉佩,发现云纹间渗出的磷光与地脉图完全吻合。她忽然明白了一切:地脉工程不仅是活人献祭,更是一个巨大的阴谋——用玉珏控制整个长安城!

走!柳七娘拽着陈义冲出暗室,去承天门结束这一切!

柳七娘指尖拨动鎏金算盘珠时,太医署库房的更漏正滴下第七颗水珠。她将阿史那货单上的数字依次对齐,当最后一颗玛瑙算珠卡入凹槽,墙角药柜突然传出机括转动的闷响。

果然有暗格!她掀开松动的青砖,鎏金匣子泛着幽光。匣中青铜虎符刻着市舶通商四字,背面粟特文的生死契却被汞液蚀出狰狞纹路。

暗门外传来脚步声,柳七娘迅速将虎符塞入袖中。两个小太监抬着具尸体撞开库门,尸首耳后三道抓痕渗着黑血——又是地脉工程的牺牲品。

柳大人,该换药了。年长太监皮笑肉不笑地递上漆盒,盒中残片泛着诡异的汞灰色。柳七娘假意咳嗽,袖中银针已抵住太监咽喉:说!这参片里掺了什么

年轻太监突然暴起,手中匕首直刺柳七娘后心。她旋身避让,漆盒打翻在地,参片遇空气竟燃起幽蓝火焰。趁太监扑火之际,柳七娘夺门而出,腰间虎符突然发烫,引着她朝西市方向奔去。

波斯邸废墟中,陈义正用玉佩碎片拼凑地脉图。当最后一片碎玉归位,虎符突然从他怀中飞出,与柳七娘带来的青铜符严丝合缝。双符合璧的刹那,汞液自符身渗出,在空中凝成丝路商道全息图。

原来如此!阿尔达希尔用弯刀挑起燃烧的残片,所谓市舶通商符,实为操控商队运输毒物的密钥。他刀尖指向全息图中闪烁的红点,每个都是遭地脉吞噬的西域小国。

苏无垢的残破衣袖突然无风自动,露出腕间狼头刺青。那刺青遇汞蒸汽竟化作活物,一口咬住空中某条商道虚影——正是二十年前龟兹使团覆灭的路线!

当年我们运的根本不是玉器。阿尔达希尔目眦欲裂,刀柄狼头刺青渗出血珠,三百匹骆驼驮的都是提炼汞毒的石胆,押运者全被灭口......

陈义突然剧烈头痛,破碎记忆汹涌而来:义父临终前塞给他的不是玉佩,而是沾满汞砂的商队令旗!旗角残破的李字,正与青铜虎符上的刻痕重合。

地脉图突然扭曲,承天门方位射出刺目血光。柳七娘掰开虎符,内部暗格掉出卷羊皮——竟是盖满各国玺印的《互保契约》,每笔交易旁都画着诡异的曼陀罗花押。

明日西域驼队入京......苏无垢突然咳出黑血,他们要用地脉......唤醒玉蟒......

阿尔达希尔挥刀劈开波斯邸残垣,月光下,九十九匹白骆驼正驮着鎏金货箱逼近长安。每只驼铃内壁都刻着云纹,与陈义手中玉佩的纹路如出一辙。

这才是真正的双生玉。陈义将玉佩按向领头白驼的额间,玉石化作的驼铃突然炸裂,漫天汞砂如暴雨倾泻。他最后看见的,是苏无垢腕间狼头刺青化作活物,一口咬断地脉光影中的巨蟒七寸。

鬼市最深处的琉璃宫中,三百具青铜驼铃同时摇响。戴着各邦面具的商人跪坐成圆,中央汞池倒映着阿尔达希尔手中的货殖契。当陈义将玉佩投入汞池时,水面浮现出令人窒息的真相:

丝路上所有参与互保的商队,都在用货单传递边防情报。于阗人借玉石运输标注烽燧位置,疏勒马帮的铃铛记录着戍卒换岗时辰,甚至高昌葡萄酒桶的松木味都在暗示粮仓方位。

这不是背叛。阿尔达希尔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的狼头刺青,当长安要求西域进贡的汞砂超出矿山产量,我们就只能用情报换活路。汞池突然沸腾,浮现出二十年前安西都护府与西域诸国签订的密约——每提供十条军情,可抵一车汞砂。

陈义握紧的拳头突然松开,袖中滑落半块带齿痕的胡麻饼。饼屑落入汞池的刹那,池底升起九十九盏绿灯笼,照亮四周囚笼——每个铁笼都关着各国使节,他们手中攥着写满唐文的血书。

看看你们造的孽!苏无垢突然扯下波斯商人的面具,露出范阳节度使幕僚的脸。那人耳后三道抓痕正在溃烂,手中却紧握着陈义义父的玉佩。

汞池中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三百商人突然齐声诵唱。他们的面具在声浪中碎裂,露出爬满汞斑的脸——每张脸的溃烂处都拼出个李字。阿尔达希尔的长刀劈向汞池,刀锋却被玉珏组成的锁链缠住。

该收网了。柳七娘突然现身,将鎏金算盘砸向池中。《互保契约》的羊皮纸遇汞燃烧,火焰在空中拼出长安地脉全息图——每条商道都化作血管,正将汞毒泵向皇城地心。

陈义怀中的虎符突然发烫,他想起韩彰临终前的嘱托。当他把虎符按向自己胸口承字刻痕时,鬼市穹顶轰然开裂,真正的承天门在月光下露出獠牙——那竟是由无数商队驼骨垒成的巨门!

苏无垢腕间狼头刺青突然离体而出,化作三丈高的虚影扑向汞池。巨狼撕咬玉珏锁链的瞬间,陈义看见地脉图中浮现出义父的身影——老人正将玉佩按向驼队首铃,身后是堆积如山的童尸。

动手!阿尔达希尔将弯刀刺入自己心口,狼头刺青沾血后化作实体。双狼撕开地脉图的刹那,所有商队货单在空中自燃,灰烬里浮现出用各国文字写就的《赎罪书》。

陈义最后跃入汞池时,听见柳七娘在喊:地脉尽头是人心!他手中的玉佩与义父虚影相触,承天门轰然洞开,露出里面盘踞的玉蟒真身——那竟是由历代商队冤魂凝聚的怪物!

汞液凝成的巨蟒突然昂首,九枚玉佩从蟒身鳞片间弹出,在空中拼成浑天仪的形状。陈义怀中的血玉发出尖啸,竟与阿尔达希尔手中的商符同时浮起,将浑天仪撞向皇城方位的地脉光影。

原来这才是'双生玉'的真意。苏无垢突然割破手腕,将血洒向浑天仪。血珠触及青铜的瞬间,鬼市穹顶落下三十六面铜镜,将地脉图投射到真实的长安夜空——百万军民仰头可见,皇城地底盘踞着一条由玉珏组成的巨蟒,蟒首正对圣人寝殿!

柳七娘攀上承天门的鸱吻,怀中《赎罪书》被夜风掀开。当第一个粟特文字碰触月光,纸页突然燃起银火,火舌舔舐过的字迹化作流光,汇入浑天仪缺失的星位。

陈义!她朝下方嘶喊,把虎符按在蟒眼!

巨蟒突然张口,汞液如暴雨倾泻。陈义踩着坠落的玉珏碎片腾跃,腰间的金吾卫铠甲被腐蚀得滋滋作响。他看见蟒眼处嵌着的,正是义父那枚刻着李字的玉佩。

住手!空中传来苍老的厉喝。浑天仪阴影里浮现出范阳节度使的身影,他手中握着另半块商符,地脉一断,西域三十六国皆要陪葬!

阿尔达希尔的弯刀突然从背后穿透节度使胸膛:二十年前,你们也是这般威胁我父王的吧刀柄狼头刺青吸饱鲜血,竟化作活物扑向浑天仪。

巨蟒发出震天嘶吼,陈义趁机将虎符拍向蟒眼。玉珏炸裂的瞬间,他看清蟒瞳中映出的真相——所谓地脉工程,实为将活人生魂炼成玉傀,永世镇守汞矿!

七娘!苏无垢的银丝缠住柳七娘下坠的身躯,念《赎罪书》!

柳七娘抹去嘴角血渍,用龟兹语高声诵唱。空中燃烧的字迹突然调转方向,化作锁链缠住巨蟒七寸。陈义拔出腰间横刀,刀身映出蟒鳞间无数扭曲的人脸——都是被活祭的丝路商人!

安息吧。他将刀刺入蟒颈,虎符突然绽放金光。巨蟒寸寸龟裂,每块碎片都化作玉粉飘散。陈义在纷扬的玉尘中看见义父的虚影,老人正将玉佩按向驼队首铃,身后是堆积如山的童尸。

浑天仪轰然坠地,汞池迅速干涸。阿尔达希尔跪在池底,手中捧着父王的青铜面具;苏无垢腕间狼头刺青只剩淡淡红痕;柳七娘攥着半焦的《赎罪书》,发现最后一页用胭脂写着:承天门下,埋着三百童男的指骨。

晨光刺破云层时,陈义站在承天门废墟上。他脚下青砖缝隙渗出细密汞珠,在空中凝成个安字——与苏无垢那半块胡麻饼上的齿痕一模一样。

柳七娘冲进紫宸殿时,圣人的龙榻正在渗出水银。她扯开织金帐幔,发现圣人口中含着的参片已变成汞灰色。十二名太医跪在殿外瑟瑟发抖,没人敢说圣人的症状与破庙死者一模一样。

取石蜜三斗、胡麻油十升!她撕开药童送来的曼陀罗干花,突然愣住——花瓣背面用胭脂写着承天门三个小字。这让她想起陈义曾说,玉佩云纹拼出的第一个唐字便是承。

龙榻突然剧烈震颤,圣人枯槁的手抓住柳七娘衣袖。明黄绸缎滑落,露出布满汞斑的手臂,每块斑痕中心都嵌着碎玉。柳七娘用银针挑出玉屑,发现碎玉上竟刻着各国使臣的名字。

陛下可知这是何物她举起玉屑,看见圣人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榻边鎏金香炉突然倾倒,尚未燃尽的曼陀罗香灰在地上拼出个赦字。

殿外传来金吾卫的脚步声,柳七娘掀开龙榻暗格。褪色的安西军旗裹着卷宗,展开是二十年前的地脉工程图——长安九门对应人体九窍,承天门正是巨蟒七寸所在。

原来圣人也只是祭品......她摸着卷宗上的汞渍手印,忽然听见龙榻机关转动声。暗格里升起尊玉雕蟒像,蟒眼镶嵌的竟是陈义那枚血玉!

殿门被撞开的瞬间,柳七娘将蟒像砸向琉璃窗。玉碎声中,她瞥见承天门方向升起血红烟柱——那正是她与陈义约定的信号。金吾卫的横刀架在颈间时,她反而笑了:龙榻下渗出的汞液,正沿着地砖缝隙流向承天门,形成发光的轨迹。

快看圣人的耳朵!小太监突然尖叫。众人望去,只见圣人耳后缓缓浮现三道抓痕,与他枯瘦手指上沾染的皮肉碎屑如出一辙。柳七娘趁机甩出银针,针尖蘸着的石蜜水在汞液上燃起蓝火,照出地砖下密密麻麻的童尸指骨。

当韩彰的虎符从殿梁坠落,柳七娘终于明白:这金銮殿才是最大的囚笼,而能斩断锁链的钥匙,正在承天门下的血玉蟒眼中等着他们。

陈义站在承天门鸱吻上,看着阿尔达希尔率波斯死士与飞鹰卫混战。苏无垢的银丝缠住浑天仪最后一道枢轴,整个长安城突然地动山摇。地脉图中的玉蟒睁开双目,口中喷出的却不是毒液,而是无数写着西域文字的货单。

快看!韩彰指着漫天飘落的货单。每张盖着商符的纸页遇风便燃,灰烬在夜空拼出巨幅《西域贡赋实录》,贞元年以来所有以情报抵充的汞砂交易尽数现形。

阿尔达希尔的弯刀劈开飞鹰卫统领的面甲,露出范阳节度使狰狞的脸:当年你骗我父王签下生死契时,可想过有今日刀锋刺入胸膛的瞬间,节度使耳后窜出三条碧眼小蛇,正是鬼市老者驱使的毒物!

承天门基座突然裂开,露出由驼骨垒砌的祭坛。柳七娘抱着焦黑的《赎罪书》从裂缝中冲出,石蜜水泼向空中灰烬。燃烧的火弹突然调转方向,化作火蛇缠住玉蟒七寸。

陈义!柳七娘抛出鎏金算盘,九宫方位!

算珠撞上浑天仪的刹那,陈义看清玉蟒鳞片上的名字——每个都是参与地脉工程的罪人。他足尖点过鸱吻,金吾卫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当虎符按向蟒眼时,义父的虚影突然浮现,手中玉佩竟与苏无垢的银针同时刺入陈义后心!

你才是最后的祭品......苏无垢咳出黑血,腕间狼头刺青寸寸崩裂,从二十年前你义父将玉佩......

玉蟒发出震天嘶吼,陈义在剧痛中看见走马灯般的记忆:五岁的自己被义父抱上驼峰,身后是燃烧的龟兹古城;十五岁在安西军帐接过染血的商符;破庙雨夜尸体耳后的抓痕,正是自己当年在炼汞窑中抓挠的旧伤!

原来我才是玉傀......陈义大笑,任由蟒鳞刺入掌心。当他的血浸透虎符,承天门轰然坍塌,露出地脉核心——竟是口注满汞液的青铜巨棺,棺中躺着具戴帝王冠冕的玉俑!

柳七娘突然夺过阿尔达希尔的弯刀,割开自己掌心。血滴入棺的瞬间,《赎罪书》残页腾空而起,拼成完整的安西都护府徽记。玉俑冠冕应声碎裂,露出圣人枯槁的真容——他心口插着的,正是陈义那枚血玉!

浑天仪坠地时激起的汞雾中,陈义看清了玉俑真容——那具裹着龙袍的枯骨心口处,血玉正与自己的心跳共振。苏无垢的银丝突然缠住他手腕,狼头刺青化作流光注入玉俑:二十年了,该让龟兹亡魂安息了。

阿尔达希尔的白骆驼踏碎汞棺,驼铃碎片里飞出三百只青铜算珠。柳七娘十指染血拨动算盘,珠响如惊雷:地脉生于武德三年,圣人为镇玄武门冤魂......

闭嘴!玉俑突然暴起,枯爪抓向柳七娘咽喉。陈义挥剑格挡,剑锋却穿过虚影——这具枯骨竟是他自己的前世身!记忆如醍浪灌顶:武德九年,他作为太子建成心腹被炼成玉傀,永镇地脉怨气。

苏无垢的银针尽数没入玉俑七窍:当年你为夺帝位,将十万将士炼成汞奴。如今该偿债了!狼头刺青彻底消散,露出她真实面容——竟是高祖李渊的守陵人!

阿尔达希尔突然割开驼峰,三百童灵随血雾升腾。他们腕间系着的玉铃,正是承天门驼骨上缺失的构件。当童灵围住玉俑起舞,陈义看见地脉图中浮现出真正的长安:东西市的地砖缝里嵌满玉傀,皇城飞檐蹲着汞液凝成的鸱吻。

该醒了。柳七娘将《赎罪书》按在陈义额头。纸页燃烧的瞬间,万千玉傀齐声长啸,汞液自地脉倒流回承天门。陈义握剑的手突然转向自己心口,血玉应声而碎:以我魂飞魄散,换长安百年太平!

最后一缕晨光刺破汞雾时,苏无垢抱着残剑独坐承天门废墟。波斯邸传来新到的驼铃声,商队旗幡上绣着安字。她摸出半块胡麻饼,齿痕与城砖上的裂缝严丝合扣——那原是陈义最后一刻用剑尖刻下的镇魂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