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美甲店里的猪油 > 第一章

1
《屋檐下的口红》
麦穗啊,你晓得现在村里男娃儿有多金贵不
我蹲在灶台前添柴火,火苗窜上来燎了额前的碎发。二婶捏着半根黄瓜站在门槛上,唾沫星子溅到腌菜坛子沿。堂屋八仙桌上摆着三个搪瓷杯,每个杯沿都挂着可疑的茶垢。
昨儿李寡妇给她家幺儿说亲,光是见面礼就要了八万八。二婶把黄瓜咬得咔咔响,你二十七了麦穗,在东莞厂里混了七年,挣的钱都喂了耗子
灶膛里的火突然炸了个火星。我抹了把脸,手指上沾着草木灰混着汗。堂屋墙上挂的电子钟是十年前镇上超市抽奖送的,液晶屏上显示着四月十七,但年份那栏永远停在2013。
二婶,我爹留下的老屋......
哎哟可不敢住!二婶突然拍大腿,去年暴雨冲垮了西墙,现在房梁上长着碗口粗的野菌子。你要不嫌晦气,倒是能凑合住——不过先说好,你爹欠的债可别赖我们头上。
我盯着灶膛里明灭的火光。打工七年攒的六万块钱,回来路上被偷了四万。剩下两万在贴身内衣里焐着,此刻正硌得胸口发疼。东莞工厂宿舍床头的口红还剩半截,是去年生日工友凑钱送的,现在揣在裤兜里,塑料壳被体温捂得发软。
麦穗!麦穗!院外传来尖利的喊声。媒婆王金花扭着水桶腰冲进来,大红牡丹旗袍下摆沾着泥点子,快收拾收拾,张家沟的后生到了!
我被拽着胳膊往外拖时,看见二叔蹲在猪圈旁闷头抽烟。他脚边散落着三四个烟头,去年摔断的腿还没好利索,走起路来像踩棉花。圈里两头猪饿得直拱槽,去年腊月就该出栏的,听说二婶要留着等我回来杀。
这后生可了不得!王金花的金耳环晃得我眼晕,在深圳工地当包工头,月入过万!就是前年摔断过腰子......
村口老槐树下站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走近了才看清皮衣是PU材质的,肩膀接缝处裂开道口子。男人转身时我闻到浓重的古龙水味,混着腋下的汗酸。
麦......麦同志好。他伸出右手,小拇指留着两寸长的指甲,我叫张有财,今年三十八。
我盯着他豁了口的门牙。王金花突然推我后背:人家特意从深圳赶回来相亲,麦穗你发什么愣!
张有财的指甲划过我手心时,树梢上的麻雀突然扑棱棱飞起。他袖口露出半截纹身,像是条歪歪扭扭的龙。我想起东莞夜市里十块钱就能纹身的摊子,老板娘操着湖南口音说保准不掉色。
麦同志在东莞做什么工作张有财掏出一包黄鹤楼,弹烟的动作像电影里的黑社会。
电子厂质检。
哦,就是站流水线啊。他吐了个烟圈,我们工地最近缺个做饭的,包吃住月薪三千。你要是......
我转身就走。王金花的高跟鞋咔哒咔哒追上来:麦穗你疯了这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人家不嫌你年纪大......
2
《美甲店里的猪油》
老屋房梁上那朵野菌子长得像灵芝,我拿晾衣杆捅了三次都没掉下来。墙角的蜘蛛网挂着去年冬天的杨絮,风一吹就像挂了孝布。我把东莞带回来的碎花窗帘钉在窗框上,发现尺寸短了半截,露出后面霉烂的木头。
麦穗姐!脆生生的喊声惊飞屋檐下的麻雀。村口小卖部老板的女儿春桃扒着门框,鼻尖上沁着汗珠,你真要在这里开铺子啊
我晃了晃从东莞背回来的美甲工具箱,塑料扣子撞得哗啦响。春桃凑过来看我在墙上贴的价目表,忽然噗嗤笑出声:手部护理二十,脚部护理三十——姐,咱们村婶子们下地都不穿鞋的!
这话说得我手一抖,锤子差点砸到脚趾。春桃突然抓住我手腕,眼睛亮得像偷油的老鼠:给我弄个电视里那种......就是指甲上画花的那种!
工具箱里钻出两只潮虫。我翻出最后一瓶底胶,瓶口已经结块了。春桃把沾着泥巴的脚丫子搁在瘸腿板凳上,十个趾甲缝里还卡着菜叶子。
先用磨砂条修形......我话没说完,春桃突然杀猪似的嚎起来:哎哟这砂纸刮得脚底板痒痒!
门外传来吭哧吭哧的笑声。三个包着头巾的婶子挤在门口,手里攥着刚摘的豇豆。穿蓝布衫的那个我认得,是村东头刘铁匠的媳妇,去年赶集时还往我篮子里塞过烂菜叶。
城里回来的就是不一样哈。刘婶把豇豆掐得叭叭响,挣男人钱的路数都学全乎了。
春桃的脚在我怀里扭成麻花。我蘸着玫红色甲油给她画花瓣,忽然听见院墙外传来突突的摩托声。后视镜上拴着的红绸子飘进来时,我手一抖,在春桃大脚趾上画出条红蚯蚓。
麦老板生意兴隆啊!李建军摘下墨镜,腋下的公文包鼓得像怀胎六月。他初中时给我传过情书,错别字多得语文老师当病句范例念。
我攥着洗甲水往春桃脚上擦:没看见正忙着
啧,老同学捧场还不领情。他一屁股坐在工具箱上,压得塑料壳嘎吱响,给我也整一个,就电视里男人那种......叫啥来着美黑
春桃笑得从板凳上滚下去。李建军从公文包里掏出个玻璃瓶:正经缅甸进口的护手霜,挤出来会发热......
我闻到了熟悉的工业香精味。去年东莞夜市十块钱三瓶的清仓货,老板娘说涂了能返老还童。
不要钱,送老同学的。李建军突然抓住我手腕,听说你爹欠了赵老四两万块要不要哥帮你......
房梁上的野菌子终于掉下来,正砸在他油光水滑的脑门上。春桃笑得直打嗝,三个婶子手里的豇豆掉了一地。
天黑时我在门槛下发现个搪瓷盆,里面凝着层猪油。二婶的骂声顺着风飘过来:死丫头用邪术勾人脚板心,早晚遭雷劈!
我把最后一点玫红色甲油涂在窗棂上,暮色里像凝着血珠子。春桃做了美甲的事传得比山火还快,第二天晌午,五个小媳妇揣着鸡蛋来敲门。
王金花是第六个。她把裹脚布似的长筒袜往下扯时,我闻到了熟悉的脚臭味:听说你会画招财进宝给我右脚画元宝,左脚画铜钱。
3
《猪油拌砒霜》
春桃脚指甲上的红牡丹在村里掀起轩然大波。第三天晌午,赵老四的摩托车碾过我家菜地时,我正在给王金花的脚底板画招财符。
麦家丫头!赵老四的皮带扣刮着门板,金链子在锁骨上勒出红印。他身后跟着两个黄毛小伙,胳膊上的蝎子纹身是用圆珠笔描的。
王金花一脚踹翻洗脚盆,裹脚布似的袜子都来不及穿:要债的来啦!她踮着画满铜钱的左脚蹦出门,活像只中了邪的瘸腿蛤蟆。
赵老四的砍刀剁在门框上,木屑溅进我眼睛:你爹临死前欠的两万三,连本带利该还五万了。
我攥着美甲笔的手直发抖。工具箱最底层压着张泛黄的欠条,是去年在东莞收到的快递。爹的签名歪歪扭扭,按的手印像团干涸的鸡血。
赵叔,等我美甲店......
等你个锤子!黄毛小伙踹翻工具箱,甲油瓶咕噜噜滚到灶台下,城里混不下去的烂货,回村搞这些骚玩意儿。
赵老四突然凑过来,蒜臭味喷在我脸上:听说你会画招财的给我纹个关二爷,账可以缓半个月。他扯开衣领,胸毛丛中趴着条褪色的青龙。
我盯着他脖子上爆浆的粉刺:纹身机被海关扣了。其实是去年离厂时,宿舍长说我偷东西,扣了三个月的工资抵债。
院墙外突然传来突突的摩托声。李建军甩着串腊肉闯进来,公文包上沾着油渍:老四!这是我干妹妹,给个面子。
赵老四的砍刀从门框上拔下来,刀刃缺了个口:李大忽悠,去年卖给我的生发剂,抹得老子头皮长癣!
春桃就是这时候抱着腌菜坛子冲进来的。坛子砸在赵老四脚边,酸水溅了黄毛满裤腿:欺负人!我叫我爹去!她跺脚时,脚指甲上的红牡丹直晃眼。
那天晚上,我在门槛上抹了层猪油。二婶的骂声里混着赵老四的惨叫,听说他在村口摔了个大马趴,假牙都磕飞了。
第二天开张,门板上多了道刀痕。春桃从家里偷来半罐红油漆,把价目表描得血淋淋的。王金花领着三个老姐妹来纹招财符,非要用朱砂混鸡血。
这样才灵验。她掏出自带的公鸡,鸡冠子还在滴血。美甲笔尖蘸上血时,老母鸡突然扑棱翅膀,打翻了消毒酒精。
李建军是傍晚来的。他倚着门框啃烤红薯,糖浆顺着指缝往下淌:要不哥给你投资咱们搞个乡村美容养生会所。
我拿洗甲水擦他蹭在价目表上的糖渍:你那些假货还没卖够
他突然抓住我手腕,红薯皮粘在我袖口:你知道赵老四的靠山是谁不镇上的虎哥,专门收姑娘去南方打工......
后山传来乌鸦叫,惊得春桃手里的甲油刷掉进泡脚盆。李建军的手机铃声突然炸响,彩铃是《爱情买卖》。
喂虎哥!您说那个姑娘啊......他边接电话边往外退,公文包夹在胳肢窝下像个乌龟壳。
我给王金花画完最后一枚铜钱,发现鸡血凝固在指甲缝里,像生了锈。春桃蹲在灶台前熬猪油,说明天要给全部门槛都抹上。
半夜被烟味呛醒时,窗缝里塞着半截烟头。工具箱被人翻得底朝天,那瓶会发热的护手霜不翼而飞。院墙上用红油漆画了只王八,龟壳上写着我的名字。
春桃大清早就来拍门,辫子梢上还沾着稻草:姐!赵老四在祠堂门口摆摊收账,把你爹的欠条贴告示栏了!
我攥着最后两瓶甲油往村口跑,远远看见告示栏上贴着欠条复印件。赵老四坐在太师椅上啃烧鹅,油手印把麦建国三个字糊成了墨团。
丫头想通了他吐出一节鹅骨头,今晚有趟去东莞的大巴,虎哥亲自来接人......
我把甲油瓶摔在青石板上,玻璃碴子混着玫红色液体四处飞溅。赵老四跳起来骂娘时,春桃领着六个小媳妇冲过来,手里的猪油罐子齐刷刷打开。
后来村里人都说,那天晌午的日头特别毒。赵老四在猪油里滑了十七个跟头,假发套挂在祠堂的香炉上,像团发霉的毛肚。
4
《假货救星》
虎哥的面包车碾过村口粪堆时,我正在给春桃补画掉色的红牡丹。车轮溅起的泥点子糊住价目表,手部护理变成了手户忽虎。
就这虎哥的鳄鱼皮凉鞋踩在门槛上,脚指甲缝里塞着瓜子皮。他身后两个马仔正在研究墙上的招财符,有个戴金链子的伸手去抠铜钱图案。
李建军从人缝里挤进来,公文包拉链卡着半截红薯藤:虎哥,这就是我说的那个......
啪!虎哥的巴掌扇得李建军原地转了个圈,你他娘的说是个雏儿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有股虾酱味,腕表上的水钻硌得我牙疼。
春桃突然举起泡脚盆:我跟你们拼了!盆里漂着的死皮屑泼到金链子脸上,那小子鬼叫着揉眼睛。虎哥抬脚踹翻工具箱,甲油瓶炸成一片彩虹雨。
我被按进面包车后座时,看见春桃追着车跑掉了一只鞋。李建军在后视镜里点头哈腰,鼻血流到领带上结成了痂。虎哥的纹身领口露出半截观音像,遇水掉色的那种贴纸。
哭个屁!副驾的马仔往后座扔了包纸巾,去东莞包吃住,比你在村里抠脚丫子强。
车过石桥时爆了胎。虎哥骂骂咧咧下车,发现桥墩上涂满了猪油。春桃领着六个小媳妇从芦苇丛钻出来,手里的油罐子像端着炸药包。
放人!春桃的麻花辫散了半边,不然泼你们一身地沟油!
金链子刚掏出弹簧刀就滑了个劈叉。虎哥的鳄鱼鞋在猪油里跳起踢踏舞,我趁机咬住抓我胳膊的手。混乱中摸到瓶滚到车座底下的护手霜,管身上印着缅甸皇室御用。
虎哥突然僵住不动了——李建军送的发热护手霜挤在他后脖颈上,正滋滋冒白烟。这玩意遇汗会剧烈发热,去年东莞有个姐妹擦完跳进河里降温。
烫!烫!老子背要熟了!虎哥边嚎边扒衣服,观音纹身贴纸被汗浸得卷了边。春桃趁机拽着我往玉米地钻,身后传来扑通一声,有人滑进河里了。
躲进废弃的砖窑时,春桃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偷来的美甲工具:姐,我给你望风!她说话时浑身直抖,脚指甲上的牡丹花缺了片花瓣。
我给虎哥抹的护手霜其实是春桃掉包过的。那管真货早被我掺了辣椒粉,此刻正在他背上开篝火晚会。窑洞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像过年杀猪。
半夜摸回村时,老远看见我家院子闪着警灯。二叔蹲在警车旁抽烟,烟头亮得像萤火虫。春桃突然掐我胳膊:赵老四在祠堂烧纸钱呢!
供桌上摆着我爹的牌位,赵老四正往火盆里扔欠条复印件:麦建国你个老赖,闺女把你债主送局子了......
我从阴影里走出来,火光照得甲油斑驳的指甲发亮:再烧张纸钱,我让春桃给你画个招财符。
赵老四的假牙掉进火盆,窜起一股塑料焦糊味。春桃从供桌底下钻出来,手里攥着三炷香:我刚给虎哥点了长明灯,保他看守所里暖暖和和。
天亮时我在门槛缝里发现半管护手霜,管身被踩扁了。李建军的未接来电有二十三个,最新短信写着:妹啊,哥给你搞到批临期指甲油......
春桃顶着黑眼圈来敲门,怀里抱着全村小媳妇凑的零钱:姐,咱们把猪油换成黄油吧,听说更滑溜。
祠堂方向突然传来敲锣声。治保主任的破锣嗓子响彻全村:注意啦!镇上要评选最美乡村创业者......
5
《狗皮膏药奖状》
治保主任把最美创业者申请表拍在腌菜缸上时,我正在给王金花补画招财符。浆糊味的唾沫星子溅到甲油瓶上:填表!交三张二寸免冠照!
春桃从灶膛里扒拉出烤红薯,烫得左手倒右手:主任,俺姐这算个体户不
美容美发属于特种行业!主任的钢笔戳破申请表,要消防证、卫生证、从业人员健康证......他每说一个证,王金花的脚趾就缩一下,刚画好的铜钱皱成了南瓜籽。
李建军是抱着纸箱翻墙进来的。三盒临期指甲油摔出箱口,瓶身上印着法国原装进口,保质期到昨天的数字被涂改液抹成了明年。
两百块全给你!他裤腿上沾着猪油,估计刚从赵老四家后院钻过来,消防证我能弄,就上次帮养猪场办检疫证那哥们......
春桃突然尖叫着跳起来——她拿烤红薯暖手,结果融化了王金花脚指甲上的金粉。现在红薯皮上粘着亮片,像从土里刨出来的元宝。
交材料那天,镇上来的人戴着红袖章。领头那个捏着鼻孔检查美甲工具:消毒柜呢紫外线灯呢他皮鞋跟卡进地砖缝里,拔出来时带出我爹当年砌墙塞的破袜子。
春桃连夜用缝纫机改的消毒窗帘根本挂不住,风一吹露出后面发霉的墙皮。李建军搞来的灭火器是婚庆公司淘汰的,喷管上还绑着粉色蝴蝶结。
这卫生证......检查员眯眼看盖章处,怎么是畜牧站的章
王金花突然冲进来,举着刚腌好的辣白菜:领导尝尝!纯天然无污染!她脚指甲上的招财符在阳光下反光,晃得检查员直揉眼。
三天后通知来了,说我们荣获乡村创业鼓励奖。奖状贴在腌菜缸旁的墙上,盖着骑缝章的狗皮膏药比奖状还大。李建军非说这是他托关系弄来的,硬要我在工具箱上贴他卖壮阳药的广告。
开表彰会那天,村口停了辆喷绘着创业先锋的面包车。镇长握着我的手摇了五分钟,指甲缝里卡着韭菜叶。记者让春桃举着甲油刷摆拍,闪光灯亮起时她手一抖,把镇长夫人的真丝围巾染成了彩虹条。
虎哥是这时候杀回来的。他的新纹身店开在美甲店斜对面,霓虹灯牌比祠堂的灯笼还亮。两个学徒蹲门口抽烟,胳膊上的过肩龙像被门夹过的蚯蚓。
专业纹身,包洗包补!虎哥的扩音器震得房梁落灰,开业大酬宾,纹关公送财神!
春桃朝对面泼洗脚水,水珠在霓虹灯下变成彩色炮弹。虎哥的学徒刚纹好的老虎头遇水掉色,客人在街上追着学徒打:老子的下山虎变hello
kitty了!
半夜我被油漆味呛醒。美甲店外墙上爬满血红大字欠债还钱,落款画了只独眼王八。春桃抱来石灰粉刷墙,结果调成粉色,现在整面墙像涂了劣质腮红。
李建军翻窗递给我一包纹身贴:以毒攻毒!给他贴个奥特曼!我打开发现是去年东莞夜市五毛钱一张的冒牌货,遇热会浮现皮卡丘。
评选结果公示那天,全村人都挤在祠堂看告示。我的名字和赵老四的养鸡场并列在创业新星栏,备注里写着:特色美甲需加强消毒管理。
虎哥突然开着改装摩托冲进人群,排气管喷出蓝烟:老子要举报!她用的指甲油全是假货!他举起那瓶临期甲油,液体已经分层成鸡尾酒。
春桃把最后半罐猪油倒在虎哥车轮前。摩托甩尾时,虎哥新纹的关公像被安全带勒出三层下巴。他摔进晒谷场时,纹身贴正好被太阳晒显形——关公骑着皮卡丘举大刀。
治保主任的破锣又响了:注意!市里领导明天来视察,各家各户把狗拴好......
6
《红纸糊墙》
市领导来的前夜,全村鸡飞狗跳。治保主任举着喇叭满村转悠,喊得比哭丧还惨:谁家粪坑没盖板,扣年底分红!
春桃从祠堂偷来两刀红纸,把我家裂缝的墙糊得像灵堂。李建军扛着三箱过期矿泉水,瓶身上的生产日期被他用修正液改成特供俩字。
明天你就说这是山泉水泡手。他踩在瘸腿板凳上挂锦旗,钉子砸下来差点戳穿腌菜缸,等会儿让王金花带人当托儿,做美甲送辣白菜!
半夜两点,虎哥的纹身店突然放起《好日子》。音响震得我家糊墙的红纸直掉渣,春桃拿米汤刷浆糊的手直哆嗦:缺德玩意儿,咒他们纹身长脚气!
我蹲在灶台前烤甲油瓶。临期的甲油冻成了冰碴子,得用火烤化才能用。李建军送的发热护手霜突然在兜里冒烟,差点燎着我裤裆。
天刚擦亮,村口响起二十一声鞭炮——这是二叔去年娶儿媳妇剩下的哑炮,治保主任拿烟头硬给点着了。镇长的小轿车在硝烟里开进来,保险杠上还粘着昨天虎哥纹身店扔的纹身贴。
这就是我们的创业典型!镇长推开我家掉漆的木门,门板哐当砸在腌菜缸上。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刚迈进屋,头顶的锦旗突然掉下来,红布罩了他满脸。
春桃一个箭步冲上去:领导接福!她扯锦旗的动作太猛,露出后面墙皮上我爹写的欠赵老四两万三。
王金花领着六个老姐妹突然涌进来,脚指甲上的招财符晃得人眼花:领导看看俺们新时代美甲!她脱鞋的动作太猛,鞋垫飞到了视察团女秘书的脸上。
领导蹲下来看王金花的脚,金丝眼镜滑到鼻尖:这个纹样很有创意嘛!
这是招财进宝符。我手心的汗把甲油刷都泡软了,结合传统民俗与现代美学......
现代个屁!虎哥的吼声炸雷似的劈进来。他光着膀子,新纹的关公像在晨光下泛着青光,她用的都是假货!领导您闻闻这味!
虎哥手里举着临期甲油瓶,液体已经发灰。李建军突然从人堆里钻出来,手里攥着瓶酱油:这是我们新研发的植物染色剂!他拧开瓶盖往嘴里灌,纯天然可食用!
领导秘书真的蘸了点尝:是有点甜......她口红印留在瓶口,像枚朱砂章。
视察团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事了。春桃给女秘书补画的美甲遇热变色,原本的粉牡丹在汽车空调里变成了绿毛龟。镇长打电话来时,我正在给猪圈刷红漆。
立刻!马上!带着你的......镇长在电话那头噎住了,带着那个会变色的指甲油来镇招待所!
虎哥的面包车堵在村口,车身上贴满打假先锋的横幅。春桃把最后半桶猪油泼在路面,我从田埂推着二八杠狂奔,车筐里颠出三瓶甲油。
女秘书的手在空调出风口下轮流变色,从橙红变成靛蓝。镇长的手帕擦汗擦成了抹布:省里领导非要见见发明人......
我把发热护手霜挤进甲油瓶,拧紧瓶盖使劲晃。领导夫人伸手试色时,护手霜突然剧烈发热,甲油在她指甲上开出渐变烟花。
这是温感技术!我嘴皮子抖得比二叔踩缝纫机还快,体现科技赋能传统工艺......
虎哥是举着举报信闯进来的。他后脖颈的关公像被汗泡发了,青龙偃月刀变成糖葫芦签子:领导!她在指甲油里掺辣椒面!
春桃突然掏出随身带的腌黄瓜:请领导品尝我们的助农产品!酸辣汁溅到举报信上,虎哥的指纹化成一团辣椒油。
第二天全镇通告栏都贴着我领奖的照片,手里举的甲油瓶其实是李建军装壮阳药的瓶子。虎哥的纹身店被卫生所贴了封条,封条胶水还没干透,被他撕下来粘裤裆补破洞。
回村时看见春桃在给母猪画美甲,粉蹄子上画着四朵喇叭花。李建军蹲在屋顶撒传单,纸片上印着创业明星同款护手霜,买一送三。
治保主任的新喇叭开始广播:注意!下月举办全县创业成果展,各家各户把......
后山突然传来摩托车轰鸣。虎哥的新学徒在村道飙车,排气管喷出的蓝烟组成个仇字。春桃把晾衣绳横在两棵老槐树之间,绳子上挂满还在滴水的花裤衩。
我摸出最后一管发热护手霜,瓶身的字早磨没了。远处传来布谷鸟叫,听着像李建军在学猫头发春。
7
《会发骚的石膏像》
全县创业成果展定在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的日子。春桃从镇中学偷来人体石膏像,拿红油漆给画上比基尼,说这是艺术美甲模特。
李建军开着他叔的殡仪馆面包车来拉货,车厢里还粘着纸钱屑:这石膏像怎么一股香灰味他说话时撞上晒谷场的石碾子,车头凹出个酒窝。
虎哥的新纹身店改成了美容美发,霓虹灯牌换成了专业祛痣,其实是用修正液在纹身俩字上打的补丁。他派学徒在我们展位旁支摊,音响循环播放:美甲致癌!纹身保平安!
开展前一小时,春桃发现发热护手霜全冻成冰坨子。情急之下,我把石膏像搬到后厨蒸馒头的大锅上,水汽熏得石膏像脸红得像猴屁股。
各位领导请看!我掀开展位红布,石膏像的脚指甲突然啪嗒掉下一块——春桃用502粘的甲片遇热融化了。
穿貂皮的评委捂住鼻子:这模特怎么一股酸笋味
李建军突然跳出来,手里举着不知哪搞的紫外线灯:这是最新熏蒸消毒法!灯管照在石膏像胸口,昨晚画的牡丹花开始掉色,露出底下三年二班的粉笔字。
虎哥扮成清洁工混进来,往我展位泼了桶拖把水。石膏像的比基尼遇水晕染,红颜料顺着大腿根往下淌,评委们看得直咽唾沫。
这是动态血统认证技术!我扯下窗帘布裹住石膏像,能通过体液反应追溯......
春桃突然尖叫。她给评委夫人试色的指甲油开始变色,从玫红变成荧光绿,最后在黑貂毛领子映衬下像中毒的萤火虫。
虎哥趁机举着大喇叭喊:假货害人啦!他刚蹦上评委席,皮鞋就被发热护手霜粘住了——李建军在地上涂了整整三管。
骚乱中,石膏像的脑袋突然开始冒烟。发热护手霜在它发缝里起了反应,白烟从鼻孔往外喷,远看像七窍生烟的菩萨。保安冲进来时,春桃正拿着灭火器往评委头上喷。
艺术!这是行爲艺术!李建军举着烧焦的假发套满场跑,我们在表现创业者的激情燃烧!
我的展位最终得了最具视觉冲击奖。奖杯是虎哥纹身店赞助的,底座刻着包治脚气。春桃领奖时踩到李建军乱丢的壮阳药,摔进石膏像怀里,把人家最后的裤衩也扯碎了。
回村路上,殡仪馆面包车抛锚在坟圈子。春桃拿祭品苹果充饥,啃出半条肉虫子。李建军对着墓碑小便,惊飞了枝头的老鸹。
远远望见村口火光冲天。虎哥的学徒在烧垃圾报复,结果点着了自家祛痣招牌。赵老四蹲在祠堂门口磨刀,刀刃上粘着美甲宣传单。
二叔半夜敲窗,递进来个铁皮盒。里头装着爹的私房钱,最上面那张1999年的粮票还粘着老鼠屎。春桃在窗外学猫头鹰叫,怀里揣着不知从哪搞的雷管。
治保主任的新通知贴在了猪圈墙上:注意!电视台要来拍纪录片,各家各户把......
虎哥的摩托声在村外盘旋,像只赶不走的绿头蝇。我把发热护手霜挤进拖拉机油箱,春桃给车头插满野菊花。李建军在车斗上挂横幅,把创业先锋写成了创夜疯仙。
晨雾里传来第一声鸡叫时,石膏像残存的半截手指突然掉下来,指甲盖上我画的玫瑰正在晨光里褪色。
8
《镜头里的虱子》
电视台的人扛着摄像机进村时,我正在给母猪补画蹄子上的喇叭花。导演的贝雷帽檐上别着三根孔雀毛,说话带着京片子:咱们这个纪录片,要表现乡村振兴的鲜活案例!
春桃把雷管塞进腌菜坛子,转头就往脸上扑痱子粉:姐,你说我涂这个色儿上镜不她指甲上的变色牡丹沾了面粉,活像长了毛的月饼。
李建军不知从哪搞来套西装,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粘着狗毛的秋裤。他抢着帮摄像师拎设备箱,结果被电源线绊倒,一屁股坐进鸡食槽。导演的助理举着反光板憋笑,板子上的破洞把阳光筛成芝麻粒。
先从日常工作拍起!导演的咖啡泼在脚本上,把励志两个字洇成了荔技。摄像师对准我给王金花画招财符,镜头里突然闯进个光膀子大汉——虎哥在后背纹了打假英雄,油墨还没干透。
拍她!拍这个黑心作坊!虎哥转身展示纹身,结果蹭掉半拉字,英雄变成了英厷。他带来的学徒举起喇叭喊口号,电池漏液烧了裤裆。
春桃突然从镜头外蹦进来,怀里抱着冒热气的红糖罐:领导喝甜水!她脚下一滑,红糖浆泼在摄像机上,镜头盖黏得跟拔丝地瓜似的。
导演擦汗的纸巾在风里飘成白旗:要不咱们拍点外景他指后山梯田的手直哆嗦,腕表链子松得能塞进两指头。
半山腰的拍摄现场像遭了蝗灾。全村老少挤在田埂上看热闹,二叔家的驴啃了电线胶皮,嘴角泛着白沫子。导演让我站在开满野花的坡地上作势画美甲,结果踩塌了赵老四偷埋的腌菜坛子。
这土质真特别啊。导演抓起把混着辣酱的泥土,手套染成姨妈色。春桃在镜头外拼命使眼色——我脚边正咕噜噜滚出个雷管,引线头上还系着红头绳。
李建军突然扑过来:这是我们新研发的按摩棒!他抓起雷管往腿上敲,火星子溅到导演的登山裤,烧出个屁兜大的窟窿。
拍摄第三天出了大事。拍顾客访谈时,王金花非要在镜头前脱鞋展示招财符,结果袜子里蹦出只活跳蚤。跳蚤在补光灯下上演空中飞人,精准降落在女主持的假睫毛上。
这是......这是生态养殖的跳蚤!李建军抄起灭害灵乱喷,专治风湿老寒腿!药雾里,女主持的鼻影晕成黑旋风,哭着跑向河沟洗脸。
天黑后剧组在晒谷场放样片,全村人端着海碗来围观。银幕上的我正给石膏像补妆,镜头突然扫到墙角堆着的临期甲油瓶。虎哥在人群里怪叫:快看!三无产品!
春桃拔了投影仪电源线,借口说村里要省电费。导演蹲在草垛旁抽闷烟,火星子引燃了李建军藏的摔炮,炸得他蹦起来撞翻豆浆桶。
最后一天拍创业者心路历程,我坐在糊满红纸的堂屋里念稿。春桃在镜头外举提示牌,把艰苦奋斗写成坚苦粪斗。导演喊卡时,房梁上的野菌子突然坠落,在镜头前慢悠悠飘成个降落伞。
送走剧组那晚,我在门槛缝里发现半张粮票。1999年的全国粮票,背面用圆珠笔画着只王八。二叔的旱烟袋在窗外一明一灭:你爹当年用粮票抵债,赵老四他爹......
后山突然传来爆炸声,震得腌菜缸嗡嗡响。春桃的雷管少了三根,河边芦苇丛冒着青烟。虎哥的新招牌被气浪掀翻,专业祛痣变成了专业祛屁。
第二天全村都在传,说我在纪录片里施妖法。王金花带人堵门,非让我给跳蚤美甲。李建军在祠堂倒卖纪录片截图,把我的脸PS到观音像上,香火钱五五分成。
治保主任的新告示墨迹未干:注意!下月十五全县创业表彰大会......
深夜,春桃翻窗进来,指甲缝里沾着火药灰:姐,虎哥他们在后山挖东西。她手里的雷管少了最后一根,引线头系着赵老四家的门钥匙。
我摸出铁皮盒里的粮票,1999年的油墨味混着霉味。窗台上,发热护手霜正在月光下冒热气,管身上慢慢显出褪色的字迹——东莞××电子厂2009年先进员工留念。
9
《赶集埋地雷》
腊月十八赶大集,春桃把雷管插在糖葫芦垛里充门面。李建军支了个创业明星同款的摊子,卖发热护手霜送避孕套,硬说是防烫手套。
姐!赵老四在牲口市摆摊!春桃攥着半根糖葫芦冲过来,山楂籽卡在牙缝里。我踮脚望见赵老四的摊位上挂着幅旧年画,画上胖娃娃抱的鲤鱼眼熟得很——是粮票背面那只王八的亲爹。
李建军突然掀翻摊子:城管来啦!人群炸锅时,他往我怀里塞了个油纸包。打开是泛黄的账本,封皮沾着疑似鼻屎的污渍。最后一页写着麦建国以1999年粮票贰佰斤抵债,按着我爹歪七扭八的手印。
虎哥的纹身店新换了考古鉴定的幌子,学徒蹲门口搓泥球冒充文物。我举着粮票进去时,虎哥正给铜钱涂502胶水:呦,大明星来纹身
鉴个票子。我把粮票拍在玻璃柜上,底下垫着李建军塞的假银元。
虎哥的放大镜腿突然折断:这票子背面的王八......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赵老四他爹当年找人画的!
春桃在门外放二踢脚,炸得鸡飞狗跳。趁乱摸进里屋,墙角麻袋里露出半截洛阳铲。铲头沾的土腥味和爹铁皮盒里的霉味一模一样。虎哥的裤腰带上别着赵老四家的钥匙,晃起来叮当响。
后半夜飘起冻雨,春桃非要学电影里挖宝。我俩摸到赵家祖坟时,李建军正撅着腚刨坑,秋裤后裆裂出朵菊花。
这呢这呢!春桃的雷管引线缠上墓碑,炸出个腌菜坛子。坛里塞满粮票,每张背面都画着不同品种的王八。最底下压着封信,我爹的字比蟑螂爬还丑:赵德柱我日你先人!
李建军突然鬼叫:有人!手电筒扫过灌木丛,虎哥的学徒提着裤腰带狂奔,屁股蛋上纹着hello
kitty。我们抱着坛子往山下滚时,春桃的麻花辫挂满苍耳子。
天亮后全村都在传后山闹鬼,说看见我爹的魂在坟头画美甲。赵老四带人砸了我家腌菜缸,碎瓦片里掉出张粮票,背面王八戴着虎哥的大金链子。
治保主任的喇叭在雨里漏电:注...注意!县...县里要办...办......春桃举着铁锹追偷鸡的黄鼠狼,一铲子劈开我家墙缝,露出半截发黑的账本。
虎哥突然登门,后脖颈贴着膏药:谈笔买卖。他掏出的粮票用相框裱着,你爹当年用这票子抵债,现在值这个数。他张开五根手指,小拇指的刀疤像条蜈蚣。
春桃从灶膛扒出烤土豆,烫得左手倒右手:五块
五万!虎哥的吐沫星子崩灭灶火,赵老四爷爷当年在粮站贪污,这些票子......
后窗突然飞进块板砖,砸碎腌菜坛子。赵老四的咆哮混着狗叫:麦穗你爹欠的债该还了!我抓起发热护手霜挤向窗外,辣椒面在雨雾里炸成红烟幕。
逃跑时踩到李建军藏的壮阳药,药丸滚进雨后水洼,泡发成蝌蚪卵。春桃的雷管在兜里受潮,引线滋啦冒绿烟。虎哥的摩托在村口打滑,排气管喷出的黑烟写着报仇。
躲进镇录像厅时,荧幕上正放《古惑仔》。春桃用粮票折纸飞机,撞翻前排的爆米花桶。李建军猫腰溜进来,裤裆滴着泥汤:赵老四把粮票挂网上了!
我摸出铁盒里最后半管护手霜,管身的字被汗渍泡化了。春桃突然指着荧幕尖叫——陈浩南纹的过肩龙,和虎哥学徒胳膊上的褪色纹身一模一样。
深夜翻墙回村,祠堂灯火通明。赵老四在祖宗牌位前烧账本,火光照亮墙上的招财符。我踹门进去时,春桃把最后根雷管塞进香炉,炸得功德箱蹦起三尺高。
二十年前你爹偷换粮票!赵老四举着缺角的族谱,这些王八粮票害我爷爷上吊!
李建军从梁上荡下来,秋裤裂成开裆裤:要债就要债,扯什么聊斋!他撒的壮阳药粉迷了赵老四的眼,我们抱着族谱窜进玉米地时,听见虎哥的摩托在坟圈子打转。
晨雾散尽时,我在族谱夹层摸到张照片。1999年的粮站前,我爹和赵老四的爷爷勾肩搭背,背后墙上用粉笔画满王八。照片背面写着:今日与赵兄义结金兰,共谋大业。
春桃嚼着偷来的贡品苹果:这王八画得比我强。她指甲缝里的火药灰,在晨光里闪着金粉。
10
《王八翻身记》
赵老四把族谱裱在祠堂供桌上那天,我正给石膏像补妆。春桃偷来二叔的钓鱼竿,把发热护手霜吊在房梁上当钟摆:姐,这玩意儿能测地震不
李建军是踩着高跷来的,裤腿里塞着稻草:最新防狗咬神器!他说话时撞歪门框,石膏像的手指头掉进腌菜缸,在盐水里比了个中指。
虎哥的摩托队堵在村口,学徒们举着文物鉴定的旗子,旗面是用我家的碎花窗帘改的。赵老四在祠堂前支起大锅熬沥青,说是要浇铸镇邪王八碑。
父老乡亲评评理!赵老四举着扩音器喊,电池漏液烫得他直甩手,麦家祖孙三代都是骗子!他掀开红布,碑上刻着粮票背面的王八,龟壳纹路里嵌着我的生辰八字。
春桃突然掏出弹弓,松子仁打中赵老四的假牙。假牙飞进沥青锅,溅起的黑油点在王八碑上,给乌龟画了副墨镜。人群哄笑时,李建军踩着高跷蹦过来,秋裤破洞处露出画着招财符的屁股蛋。
要债就要债,搞什么封建迷信!他甩出账本复印件,纸页在风里翻成白蝴蝶。最后一页的粮票拓印被太阳晒显形,赵老四爷爷的签名旁趴着只戴官帽的王八。
虎哥突然开着铲车冲进祠堂,车头绑着洛阳铲:都给老子闪开!今天非挖出麦建国的棺材板!他倒车时压塌供桌,族谱飞进香炉烧成灰蝴蝶。
我摸出最后一管发热护手霜,瓶身被体温捂得滚烫。春桃往石膏像肚子里塞满摔炮,李建军举着打火机唱《好汉歌》。虎哥的铲车撞上王八碑时,石膏像突然从祠堂梁上荡下来,活像吊死鬼索命。
有鬼啊!赵老四的假发套被热浪掀飞,露出地中海上的戒疤。石膏像在铲车斗里炸成烟花,发热护手霜引燃沥青锅,黑烟凝成个巨型王八云。
治保主任的破锣敲得比丧钟还急:救火啊!救火啊!全村人端着夜壶来泼水,尿骚味混着焦糊味直冲脑门。春桃趁机把粮票复印件撒进火堆,纸灰飘到镇长的公务车上,雨刷器刮出个王八图腾。
三天后我坐在镇调解室,屁股底下的塑料凳直放屁。赵老四的绷带裹得像木乃伊,虎哥的纹身被火燎成抽象画。镇长拍桌子时,假发片差点飞进电风扇:你们这是破坏乡村振兴!
春桃突然举手:我要上厕所!她窜出门时撞翻档案柜,1999年的粮站旧账本雪片似的飞出来。泛黄的收据上,赵老四爷爷的签名和王八戳记肩并肩。
李建军不知从哪搞来套律师袍,领带上别着美甲镊子:根据《文物法》,这些粮票属于集体财产!他甩出的文件其实是王金花的脚部护理价目表,招财符在阳光下晃人眼。
调解不成反成了鉴宝大会。省里来的专家戴着白手套,放大镜怼在赵老四的假牙上:这王八画法有晚清民窑的韵味......春桃憋笑憋出个响屁,全镇直播的摄像机抖成筛子。
最终判决下来那天下着太阳雨。粮票归村集体所有,赵老四退还我家老宅地契。虎哥的铲车被扣在镇政府当花坛,洛阳铲上爬满牵牛花。
我抱着爹的铁皮盒回老宅,春桃在废墟里扒拉出半截口红。李建军蹲在断墙上贴壮阳药广告,胶水味引来一窝马蜂。二叔拎着瓦刀来帮忙砌墙,刀柄上缠着王金花的裹脚布。
夜里听见野猫叫春,起床看见石膏像残存的半张脸躺在月光里。发热护手霜突然在窗台上冒烟,管身上慢慢显出一行小字:赠阿穗——永远爱你的妈妈。
晨雾里传来新故事:虎哥改行卖殡葬用品,赵老四的镇邪碑被改成村口路牌。春桃的美甲店开张了,招牌上画着戴墨镜的王八,爪子上抓着我的半截口红。
治保主任的喇叭又响了:注意!明天有剧组来拍续集......李建军在村口支起烧烤摊,壮阳药粉当孜然卖,烟雾里飘着二十年前的粮票灰。
我蹲在老宅门槛上画招财符,春桃的新学徒在给母猪纹身。后山传来爆炸声——大概是哪个愣头青又挖出了雷管。抬眼望见彩虹跨过废墟,像给所有荒唐事镀了层金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