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昆仑山二石同下世
扬州城婆媳共身孕
风凉秋高明月时。梧桐叶上雨丝丝。琼脂几点河池滴,化作晶莹翡翠玑。兴勃勃、喜孜孜。高声笑读鹧鸪词。今天荣府添新子,明日吴门写妙诗。
——《鹧鸪天》
这段时间,宝钗既惋惜亦欢欣：为花蓉不婚而痛惜,为移花接木撮合秋华得嫁而欣愉。同时还遇见了麝月、秋纹,她与雪雁带着惊喜和疑虑的心情回转扬州。在船上,她感觉胃肠不适,时有恶心呕吐症状,认为是晕船所致,后来觉得不对劲,经期月余未来,种种迹象表明,似有妊娠反应。
她越想越以为已经怀孕了,越思越感欣喜,这可是了不起的喜事,同时又觉得喜中有忧：喜的是能为吴家传宗接代,尽了吴家媳妇的责任,从此自己和金玉的爱情有了结晶；忧的是怎能瞒得过众人眼目,李纨会怎样看待儿子贾桂能接受吗又怎么面对李黛她们一时思虑万千,不觉忧心忡忡。
晚上她向金玉和盘托出,说：这几天,发现饮食无味,恶心呕吐,定是身孕了！
这太好了,是吴门的大喜,也是上天的保佑、祖宗的显灵！金玉欣喜若狂地说。
我也欣喜万分！不过……宝钗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是不能再遮遮掩掩了吧！金玉说。
也许,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肚皮也会一天天挺出来,众目睽睽,怎能瞒得住呢宝钗面带愁容道。
管不了这么多,男婚女嫁,生儿育女,天经地义,有什么可担忧的。金玉欣喜地说。
你讲得倒轻松,不替我想想,我所处的身份和环境。宝钗说。
这我理解,但是这孩子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金玉说。
也是我迫切希望的,我多么想有一个孩子。问题在于……宝钗不无忧虑地说。
问题在于怕儿子贾桂接受不了金玉说。
也不完全是他一人,还有……宝钗说。
还有怕有失你的身份,怕世俗偏见,怕李氏她们讥嘲,是吗金玉说。
是的。从此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热嘲冷讽,难熬啦！她说。
你看怎么办是否到湖岸村住几个月,待孩子生下后,再回扬州来,那里有我母亲照料。金玉考虑后说。
不妥,我看不妥！因为家里离苏州太近,加上我在那边有一定的知名度,他们很快就知道了的。宝钗摇摇头。
知道就知道,光明正大,这是上策。金玉说。
不妥不妥！还是姑且遮遮掩掩省些是非。宝钗顾虑地说。
那只有到京城去金玉思考着说。
我也这样想,回到贾府,回到衡芜院去。宝钗郑重其事地说。
那也好！我也想到京城商行去看看。三年多了,他们多次来信催促,借此机会去一趟商行,处理急需处理的事,一举两得！金玉高兴地说。
看你高兴的样子！我怎么找去京城的借口呢宝钗仍愁眉不展道。
时间还早着,到时再想法子吧！从现在开始寻找理由、创造条件。金玉轻松地说。
现在九月,看来就要在年内走,最好是明春正月,但来不及了,因为孩子不允许呀！宝钗说。
到时看情况再说吧,我做好一切准备,随时可以走。金玉表示。
无巧不成书,宝钗的儿媳妇李黛兴致勃勃地走来报喜道：母亲,有一事相告,近来吃饭无味,呕吐不止,经期月余未来,定是怀孕了！
这太好了！你要好好地注意身体,多多休息休息！宝钗关心地说。
要注意些什么我都不懂,万望母亲指教！李黛恳切地说。
既要注意适当休息,又要坚持适量的户外运动。宝钗说。
还有哪些需要注意的李黛问。
还要有良好的心情,可多做些如弹琴、唱歌、写诗、作画一类,这样有利于孩子的良好发育,对你自己的健康也大有益处。宝钗说。
吃的要注意些什么吗李黛认真地问。
我以为不要太多的在意,你喜欢吃就吃呗,想吃什么只管吃好！但要注意的是不要吃强刺激的食物,如辣椒、老酒一类的东西,多吃点水果、蔬菜类食物为好。宝钗说。
谢谢母亲的指教！媳妇谨记了。李黛说。
大概多长时间了宝钗注意着问。
一个半月多了,也许是二个月了,就是上次在高邮时怀下的。李黛说。
宝钗算来,两人这么巧,肯定差不多同时怀上的。她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如此巧合,实属难得,难道又有什么玄机吗
这里着实是一个奇妙的故事：
缈缈大士和空空真人常在昆仑山与太上老君下棋,两块石鼓被老君他们坐得光华照人,熠熠生辉,晶莹璀璨,如美玉却能生香,似宝石更能解语。它们受天地日月精华,再加上老君仙丹熏陶,渐渐地修炼进化成人形。老君不在时,它俩经常对弈。一天,它俩在观看下棋时,说：老君！请恩准我俩跟两位大士、真人去人间经历经历！回来再服侍老君如何
你去问问两位仙翁,他们愿带你们的话,去经历一番也可。老君说。
看着它俩很可爱,带它们一走也行。空空道人说。
你把它们带到何方地界老君关切地问。
带它俩到东土,到江东、到繁华的扬州地界去,怎么样缈缈大士说。
可以可以。老君接着对两块石头说,你俩今天就去吗
就去就去。不知如何去得两石头欣喜地说。
说后老君用双手摩擦,口中念念有词,霎时间,两块石头变成了两颗弹珠般的晶莹翡翠,老君分别递予大士、真人各人一颗,说：过一劫后,好好地带回来,交还给我。
一定照办,一劫以后交还。他俩说。
缈缈大士和空空真人各带着一块石头,驾起五色祥云,向东方飘来。在路上,真人说：实在好笑,前回带了块顽石送到京城地带,衍生出一段有趣的故事来,今日却带来两块,又是石头。
既然续篇,就离不开《石头记》了。大士说。
为何现今却成了两块真人说。
民间都喜欢好事成双,办什么事都要对对双双,连写红联也要成对,所以两个最好。大土说。
说得也有道理,准备放在扬州哪两家真人问。
你说呢你这块给谁大士反问。
我这块给护花侍尉留个后代,吴、金两家需要有人继承香火,你说是吗你这块给谁家呢真人说。
我这块给那块顽石留个孙子,送到扬州知府里去。大士说。
说的也是,这样最好,那我们一同前往扬州一趟。真人说。
你的想法与我一样,让她婆媳俩各得一子。大士说。
因此,婆媳俩同时怀孕,又衍生了新的传奇。
李黛的怀孕,给宝钗回京城的计划增添了一些麻烦。作为婆婆的她,应该好好地关照儿媳妇孕期和产期的事,怎么能远离呢为此她苦思冥想,终究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宝钗先要尽到做婆婆的责任,遂到街上买来许多布料和适用补品,与雪雁一起缝制小儿衣服,一品两用,一半送给媳妇,一半留作自用。先后不断地送补品、送水果、送儿衣等等,体贴入微,关怀备至。
李瑞夫妇得知女儿怀孕后,心花怒放,欣喜非常,补品、水果放满整个房间。杨氏夫人道：吃的用的我这里都有,亲家请勿操心！
本来我要亲自照料,只因我寄宿此地,多有不便,一切都拜托亲家了！只好有便过来瞧瞧。宝钗说。
亲家只管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的。杨氏说。
有赖于上天的保佑、祖上的阴德,也是我们两家的福分！宝钗说。
是是是,祖宗阴德,菩萨保佑,小宝宝一定会顺利降生！杨氏说。
讲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宝钗趁此道。
想到什么事来杨氏问。
我来南方时曾经向祖宗祈祷许愿：‘保佑我儿官场顺利,飞黄腾达,娶个好媳妇,生个胖孙子,马上回来祭谢祖宗。’现在应该到了去向祖宗还愿的时候了。过一阵子,我要回京城一趟,了却这个诺愿,请求祖宗显灵,保佑孩子顺顺当当出世！宝钗说。
应该的,应该的！只是路途遥远,多有不便啊！杨氏说。
路远不要紧,只是麻烦你了,把黛儿交给你照料,我心中过意不去。宝钗道。
黛儿有我在,不会有事的。杨氏说。
这我十分放心。我去祈祷祖宗,保佑黛儿生产时快快便便,这是最要紧的！宝钗说。
对对对！需要走一趟。杨氏说。
准备年底前动身,到时再与你商量好了。宝钗说。
你只管去好了。有什么事,你走时再作商量。杨夫人说。
宝钗本来还未想好去京城的理由,不知不觉地谈出最恰当的借口来,并得到亲家的理解和赞同。
紧接着,她单独一人去苏州,向李纨告知儿媳妇怀孕的消息。李氏听后高兴地说：这是祖宗的保佑,贾门的福祉。宝钗趁此将与杨氏夫人所说的话重述了一遍,说：亲家认为我去一趟京城是必要的,黛儿的一切都由她们照料,我已经把小儿的衣服等也准备了些。
走一趟是有必要。一个人不方便,要不要我陪着你去李纨说。
没事的,我一人去就是了,苏州这边还有许多事你要料理。宝钗说。
事倒没有什么的。李纨说。
事多着呢！实儿快要成婚了吧宝钗说。
看来快了,具体日子未定,这件事黄岚自会安排的。李纨说。
还有芳儿与甄钟的亲事定了没有宝钗问。
看来基本定了,我已经去信告诉绮妹了,她近些天可能就会到来。李纨说。
这就好了,还有三姑太太呢有否告诉过她了宝钗又问。
信是寄去了,但是尚未收到她的回信。李纨说。
如果这几天再没回音,不妨再写封信给她。宝钗说。
探春收到李纨的信后,心中思虑良久,总是难以定夺,加上老爷子公务繁忙,虽然太平盛世,大仗没有,小战仍是不断。周京为国事操劳,从不懈怠；探春为夫分忧,责无旁贷,所以不敢因女儿的事情影响兵部侍郎履职,几次欲言又止。她按照李纨所说的地址,写信与李绮取得联系,双方相约一道去苏州,一则把儿女的婚事定下来；再则是看看李纨、宝钗她们；她俩未曾到过苏州,借此也游览姑苏园林和太湖山水。
宝钗在苏州住了两三天,想着要去吴江,于是对李纨说：莺儿很快要分娩了,听说吴江有位大夫医术高明,明天我陪她到吴江走一趟,一两天就回来。
这天下午,宝钗陪同莺儿到了苏州保生堂,请大夫仔细检查她的胎儿情形,借此也看一下自己的妊娠情况。经大夫把脉,两人的身体状况良好,说莺儿的临产期只有一个余月,胎儿很正常；宝钗身孕也已经三个月了。
第二天一早,莺儿陪着宝钗走到码头,金玉已雇好了船,直航湖岸村。宝钗首先向公婆告诉了已经怀孕的喜讯,吴太夫妇听后喜不自禁。吴太上街买了好多东西,做了满满一桌的菜肴,招待儿子与媳妇。
宝钗亲自点烛拈香,跪拜祖宗,祈求保佑她孩子平安降生。因为第一次来家时曾默默向祖宗祈祷,保佑能给吴家生个儿子；这次来主要是向公婆报喜讯,同时拜谢祖宗,最要紧的是向公婆说明去京城生产的原因,以求得老人的理解和支持。
当谈到去京时,金氏热泪盈眶地说：我舍不得你们离开！万望保重！
宝钗动容地说：谢谢父母对媳妇的关心！请您二老放心,待孩子生下后,媳妇会早日把你们的孙儿送到祖父、祖母身边！
宝钗不便在湖岸村久留,主要怕探春、李绮她们到来,一则难以动身上京,再则怕露出破绽,所以第二天早上就起身回苏州。
她在回转的船上,触景生情,吟诗一首：
晨曦旭日满船秋,璀璨朝霞染小舟。
今日东风相送去,明春带儿返姑苏。
金玉心情更好,四十多岁得子,其喜悦心情可想而知,听妻子作此热情洋溢的诗句,也不假思索地来一首：
日照云帆喜上船,蒿师问我往何边
京城贾府蘅芜去,福祉吴门代有传！
清风送爽,微波荡漾,轻舟逐浪,很快就到苏州了。金玉扶莺儿和宝钗上船后,随即雇用两顶蓝色小轿,付了轿夫每人几个铜钱,并再三交代,务必小心地把她俩送至李太太府上。
宝钗一到李纨家中,立即告诉她：经大夫诊断,莺儿的胎儿发育良好、位置正常,临产期只有一个多月了。
这就放心了,不知各方面准备做得如何李纨说。
基本准备好了,最主要的是请谁来帮月未定。莺儿说。
这很紧要,哦！我明天到扬州去,向知府禀报,要求把小红给释放了,叫她来帮助莺儿好了,姐姐,你说行吗宝钗说。
小红这人心地不错,叫她来蛮好,可又要麻烦你了。李纨说。
时间紧迫,明天就去与李知府说说,把小红、丰儿俩给放了。这里的一切,都拜托你们了。宝钗说。
你放心地去吧！我会安排好的。辛苦你了！李纨说。
第二天一早,宝钗就匆匆地回转扬州,之后,又把李黛带到高邮,向贾桂告知了媳妇怀孕的喜事,并说明自己要去京城的打算。
贾桂听此喜讯,蓦地心花怒放、手舞足蹈起来。他本来对李黛一直比较冷淡,这下一改常态,变得热情有加。李黛受夫君之宠感到甜甜滋味,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体会到女人生儿育女的重要。
宝钗与李黛在高邮住了一宿,就回到扬州。在知府衙门,宝钗向李知府请求道：丰儿和小红关押三年了,刑期已满,能否给她俩如期释放
可以可以,我也正有此意,早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你提得正好,就这样定了。李瑞说后,遂做出给她俩释放的决定。
释放时,宝钗亲提两人训示。她对小红说：如今芸哥儿已经归西了,你也命苦,我深表同情。他既然走到这一步,是他造的孽、闯的祸,是没办法的事。听说你的父母已回浙江老家,那里路途遥远。如今莺儿与贾蔷成婚多年,身怀六甲,马上就要做妈妈了,想叫你立刻到苏州去,帮助莺儿值侍月里。
谢谢宝太太,您的大恩大德永生难忘！小红说。
你要好好值侍莺儿,只要诚心诚意把她月里值好,我们都不会另眼看待的,你仍是我们的好姐妹！宝钗说。
万分感谢宝太太的宽容大量！请放心,我会诚心诚意地服侍好莺儿的,况且当年在荣府时,我俩的情分甚好。小红表示。
我相信你,我把莺儿的事拜托给你了,务须尽心尽力,不可有任何疏忽大意！晚上你住在林府,也就是雪雁的家。明天由史湘云的女儿陪你到苏州。宝钗交代道。
她接着对丰儿说：你也可以出去了,如若没有去处的话,可以暂时留在雪雁家里,现在雪雁是县太爷的太太了,你帮她做做家务。如有其他去处,待我明春从京城回来后,另作安排。
丰儿也一样感激涕零,说：听二奶奶的话,从今以后我要好好做人。
你走错了路,跟错了人。从今日起,要与贾环彻底决绝。宝钗说。
我一定与他一刀两断,是他害了我。丰儿道。
好,有你这句话,就放心了。我回来后,一定给你找个好归宿,如同雪雁、莺儿一样。宝钗安慰地说。
李纨正愁着莺儿无人值侍产月,忽报小红到来,李纨、黄岚她们很是高兴。
小红见到李纨激动得泪流满面,说：我是荣府的人,终于回到太太的身边了！莺儿有身喜,我十分高兴,值侍莺儿我会尽力而为的！
非常高兴你回到我们身边。我知道你性格爽直,与莺儿挺合得来的。莺儿可能马上要分娩了,你快去吧！一定要保证她母子的平安！李纨说。
莺儿见小红到来,欣喜非常地说：一晃二十五年了,一直在惦念着你。
小红百感交集地说：二十五年了,想不到还有这一天。宝太太说你快分娩了,叫我来服侍,我不知有多么高兴！
你来得正好,今天肚子有点痛,可能这几天就要分娩了。莺儿说。
请放心,我俩是姐妹,你快去躺着……小红说后扶她上床休息。
雪雁本性厚道,在贾府时与众丫头相处和睦,与丰儿关系本就不错；丰儿也十分敬重雪雁,两人相见,情同姐妹。
时间已是十一月上旬,宝钗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大起来,肚皮挺得越来越高,再也不容许继续待下去了。她本来打算再过几天动身的,不料李纨来信,请她速去苏州,说探春、李绮两人已经来了。
宝钗与探春、李绮已二十多年没有相见。这次她俩到来,本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多么需要会会。可是她肚里的孩子不允,开始在肚子里踢了几脚,好像催娘快走似的。于是宝钗就提前起程,并请雪雁转告三姑太太、绮太太,说她已在早几天离开了。
雪雁送走宝钗、金玉后,心情既失落又感奋：宝钗不在的日子像是少了主心骨；当然她为她们婆媳俩的身孕而欢欣,同时也为探春、李绮的到来而激动,因为二十多年没有见面,今日前来,多么令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