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我在大理寺贴罚单 > 第一章

1
初春的都城尚未迎来熙攘人流,马市一角却已乱成一锅粥。柳絮飘飞,灰尘在早晨的淡阳里若隐若现,吆喝声、踏蹄声此起彼伏。顾景琛穿着一身素紫官服,腰间挎着那叠银白色的朝规罚单,迈着现代交警队长般干练的步伐,仿佛整个马市的秩序尽在她掌中。
来来来,谁把我的防撞桶当装饰品!她左手一挥,从腰间抽出一张罚单,用力贴在一辆半人高的马车车辕上,声如风铃却透着雷霆,‘违规占道,车辕须与邻车保持三尺距离,罚金二十文!’抄三遍《文明斜挎包使用守则》,今晚十点前交天桥东口!
那马车夫被她一贴,吓得龇牙咧嘴,连滚带爬地后退三步,嘴里嘟囔着这官府怎么这么严,却又不敢违抗,乖乖抄写。
顾景琛满意地点头,抹了抹额头上飞溅的发丝。她可是现代交警队的女队长,凡是违规必贴罚单,古今一脉相承,执行力爆表。只不过,这些朝规罚单来源不明,她也没多想,先贴再说。
喂,前面那位书生!她指着一位手捧卷轴的书生,鲁莽跌入泥坑,手中的果皮随地一扔,你可知乱丢垃圾,违反《街巷清洁条例》第十二条罚你打扫街道十里,顺手捡拾十斤垃圾,罚金十文。书生惊恐万状:小吏大人,我这是突发手抖,绝无恶意!顾景琛面无表情:解释可以等,先执法更要紧。抄五遍《公德心修炼诀窍》,越干越有道!
巡街的御前侍卫忍不住侧目,低声嘀咕:这位小吏可真是……有秩序派头。有人偷偷掏出小纸条传给同伴:她就是那个传闻中的‘交规神医’,只贴条子不收银子!
话音未落,一阵狗吠突然响起。只见隔壁茶摊那条雪白灵狗不知哪来的劲儿,吠得满街回荡。顾景琛翻了个白眼,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铃铛,利落地戴在狗脖子上,依据《街道安宁法》第二章,未经许可严禁犬吠,现处以‘禁吠铃铛’一只,一旦再犯,禁制三日!那狗顿时呆滞得像个木偶,铃铛丁零作响,围观百姓又惊又喜,竟有此奇行执法!
正当众人还没缓过神来,一声清冷而不带温度的声音响在身后:这是何等荒唐之举竟将人畜同罚顾景琛转身,只见一名身着淡青官袍的俊朗男子立于石阶上,眉目清峻,眼光像利箭般扫视人群,仿佛要把一切乱象一一洞穿。
她抬眉,冷笑一声:少卿大人,混沌未开之时,皆因无规可循。今日在此执法,乃朝廷明令所赐,诸位若想质疑,可到大理寺找我。说罢,她优雅地抖了抖手中罚单,犹如交警抛出指挥棒,不认罚单者,罚扫十里街,抄五遍规矩经。
男子凝眸,缓缓迈步而来,步履间稳若泰山。百姓们屏息静气,看着他走到顾景琛面前,仅一尺之距,两人的气场便像两股交错的电流,激起无形火花。
你究竟是谁他声音低沉,却恰如敦厚的青铜钟,回荡在众人耳畔。
顾景琛胸口微鼓,眯眸回望:我是缉事小吏顾景琛,奉皇命执法,专治大理寺未曾管过的乱象。若少卿大人要查,我就在此等候。
周围的侍从和衙役一时面面相觑,暗暗赞叹:这女子胆识过人,竟敢当面唇枪舌剑!
谢知野(原名谢知野)的目光微动,他垂眸低声道:规矩你自定,可大理寺岂是你说了算
顾景琛听到大理寺,心中一阵窃喜,暗想这个少卿果然来头不小,能与他当面对峙,正合她试探朝规的新奇手段。她微微一笑,声音转悠自在:大理寺平日裁案皆依《朝规》,我今日引进‘交规模式’,是为了更好地服务百姓。若少卿不喜,你可以提出建议——当然,得写书面材料,附上三份盖章申请。
谢知野抬眼,盯着那叠罚单,目光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意味。他伸手拂过其中一张,声音淡然:既然得皇命,你自罚自当。若我也按规,就不会受恩遇。
顾景琛挑眉:按规那就罢。她当即挥笔批下一道罚款令,贴在他袖口,谢少卿,‘公然质疑皇命,扰乱执法现场’,罚抄三遍《阳光心态修炼册》,并于今夜油灯下誊写公平二十卷。
众人只见谢知野神色由冷转诧,随即微微弯腰,遵命。
顾景琛心下一动:原来这位少卿不但不趁机拆台,反而按规行事。她嘴角淡扬,感到莫名畅快。
就在此时,云层骤起,一道金光闪过,都城上空帝杖光辉如水,映得人群躁动。顾景琛抬头一看,只见御驾金辇缓缓停在广场边,皇帝的声音自辇内传来:朕听闻汝乃现代神吏,今日试贴罚单效果如何
顾景琛深吸一口气,恭敬拜下,回禀陛下,迄今收效卓著,马市秩序初显,可见‘新法’势必要持之以恒。
皇帝轻笑:好,本朕便暂不责罚,朕看这大理寺要热闹了。
一声令下,金辇微移,御前侍卫护驾而去,只留下众人目光炽热。
顾景琛心中暗笑:好戏才刚刚开始!
而谢知野则拂去袖口墨迹,对身侧衙役低声道:此女乖张,却亦有胆识,也罢,咱们暂且观察。
他回眸投给顾景琛一个冷冽而又深邃的眼神,那眼神中仿佛闪烁着某种不易察觉的火花。顾景琛也在对面凝望,两股强烈的对立与吸引,在这人声鼎沸的马市上,悄然生根发芽。
2
清晨酉时,城西石桥头,一块牌子赫然竖起,三丈高、五尺宽,字迹鲜红如火:
【禁马时段:辰时至未时,违者拖马、罚跪、交写保证书。——朝规缉事小吏
顾景琛
立】
顾景琛叉腰站在牌子前,一脸自豪,身后站着一排穿着临时辅助执法红背心的少年郎,全是被她抓来社区服务的前违规者,一个个眼神生无可恋。
这就叫现代城市精细治理,她拍着牌子,合理限制高峰出行,马儿休息,街道静心,百姓安宁,商户收益增长百分之零点五,都是好事!
围观百姓纷纷冒出头来。
禁马这要我们走路啊!
老王家的蹄铁铺今天怎么办
她该不会还要禁狗禁猫禁麻雀吧
前天我家公鸡打鸣都被她警告了,给戴了个‘定时叫醒口哨’。
她到底是不是脑子有包啊
街坊议论纷纷,顾景琛却不恼,反而笑吟吟地回头吼一声:说话大声超分贝,旁听十条《公共噪音控制守则》!再有议论,拉你们一起办讲座!
……
人群瞬间噤若寒蝉。
谢知野今日也早早到了城门口,本是想好好找顾景琛谈谈——这几日她弄得整个都城人心惶惶,刑部都写奏折弹劾了,可皇帝却只回了两个字:好玩。
他一边走一边揉眉心,声音低低的:……我究竟是来管她,还是陪她演出
结果刚踏入城门,就被一个眼疾手快的红背心少年例行巡查拦住:哎!这位少卿大人,您昨晚是不是九点过后还在街上行走
谢知野:
依《夜归登记条例》第三章,宵禁时段所有行人需留名备查!来来来,填个表,写个夜行动机,再签个‘夜游不乱章’。
谢知野眉毛狠狠抽动了一下,咬牙看向身后那张笑得像狐狸一样的脸:顾——景——琛!
哟,谢大人也来体验市政服务顾景琛两手背后,歪着头笑,你不是一直说‘执法要沉稳’,这不正好,实践机会来了。
你就不能把‘执法’做得像点样子
你说像哪样大理寺那种每案三审、文书六份、结案后还要办‘怀德斋思会’的形式不!我要快、准、狠、灵动飘逸!
她说着一拍手:来,谢大人今天也加入执法训练,任务是陪我巡视‘非典型违规者’——你不来,我就当你逃避公务,罚你三次‘文明行为反思冥想’。
谢知野嘴角明显抽了两下,最终还是抬手压了压袖口,忍着怒气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了她精心规划的街道规范演练线。
第一站,城南理发摊。
一位大胡子师傅正在咔咔剪刀响,顾景琛一伸手:停!
什么事儿小吏大人,我这刚剪一半啊!
依据《街头服务礼仪细则》,你剃头时播放的评书音量过大,且剪刀未安装防滑护柄,存在安全隐患。她一挥手,谢大人,请示范执法流程。
谢知野脸色黑如锅底,却面无表情地接过临时执法板,冷冷开口:暂停营业,罚你听一遍《理发小心歌》,抄写《安全细则》一百遍。
理发师:啊
顾景琛一边记笔录一边含笑:谢大人,我觉得你执法态度比我还严格呢。
……我在克制。
看得出,我感动得都想写封感谢信给你娘。
……
第二站,长街口摆摊老太。
老太太,您的煎饼摊占道三分之一,且油烟未加遮盖,违反《可持续小吃摊规范》第七条。顾景琛拍了拍怀中的罚单簿,不过看在您笑容和蔼分上,可以从轻发落。
谢知野:她还有这等人情操作
顾景琛:从轻处理的方式是——让谢少卿帮您打扫摊位,顺便体验群众生活。
谢知野:……顾景琛,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顾景琛笑眯眯:当然没有,我对你是‘重点培养对象’。
老太太眨眼:这小两口好有趣啊。
谢知野咬牙:我们不是——
顾景琛一把捂住他嘴巴:哎呀,人家说的是‘小两口执法组合’,谢大人别太敏感!
谢知野:……
就这样一整日下来,他们一起贴了十五张文明罚单,教训了七个不戴马笼头的赶车夫,罚站了四个深夜高歌的醉鬼,还顺路修了三个路灯,安抚了两个喊冤的走失童。
黄昏时分,天色昏黄,晚风渐凉。
顾景琛倚在街角茶摊边喝茶,一口一个小烧饼,抬头笑:今日执法,感觉如何
谢知野坐在对面,端着茶盏没说话,片刻后才缓声道:我原以为你胡来……可你确实让这街安静了不少。
那是,你没看见我统计图吗连隔壁卖菜的老大娘都说今儿的菜卖得顺心。
她咬了一口烧饼:不过你陪我一天,今天的工作绩效分可以打个九十五吧。
谢知野似笑非笑:那扣的五分,是因为你罚我写保证书
哎呀,那是特殊案例,她凑近了些,语气轻佻,再说了,我可没让你真写。
两人对视,街灯点起,茶摊后传来阵阵轻笑声。
谢知野的眉宇似乎终于松了些。他把盏中的茶饮尽,沉声说:顾景琛,我不认同你所有做法……但今日之后,我会为你撑一次伞。
顾景琛挑眉:我不怕雨。
但你眼里,总该有人替你遮。
她一愣,随后猛咳了两声,转头就走:走走走,今晚还有‘禁吵大排查’!你负责北街,我去南街,看谁查得多!
谢知野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眼底微微一笑,像是终于从乱局中找到了某种……秩序。
3
大理寺正厅外,一排崭新的竹制举报箱沿着青石台阶轰然排开,箱口上还贴着顾景琛的执法小广告——有奖举报,保障城市文明。自从她执法如火如荼以来,百姓既爱又恨:有人将乱牵马绊腿街巷喧哗夜深扬灯一一摘录,信封里塞得满满当当;也有人正面送上锦旗,感谢最严厉也最暖心的绊腿官。短短三日,举报箱已成了大理寺前最热点阵地。
清早,顾景琛换下家常布衣,挽起长发,轻步走到举报箱前,神情既得意又警惕。她掏出折叠簿,认真翻阅:批评她执法欠妥,出言不逊;有人讽刺她穿戴不符礼制不束发是大不敬;更有人质疑她朝规罚单非朝廷文书,诬为自造规则。她得意的笑意终于被眉间一丝紧锁取代。
这就是民间治理的双刃剑吗她自言自语,将一叠正面表扬与批评信分开放好,决心要在上堂前理清思路。毕竟,若想继续搞现代交规+大理寺执法这出新戏,得先过内部这关。
果不其然,不到午间,她便接到大理寺朱堂法官的传唤通知:明日辰时,所有缉事小吏须入殿申辩,将顾景琛本人视为最大违规者。消息一出,朝堂上下沸腾——有人趁机弹劾她蓄意扰乱大理寺判案秩序,更有人准备在她身后起草弹劾书。
次日清晨,顾景琛着素色官袍,额前挽结依旧不甚端庄,走进正厅,只见文武百官肃立,徽印闪耀。她心底一阵震荡,却仍昂首迈步,三百六十度环顾一圈,直至落在谢知野身上:他眉目如刀,端坐在上座之侧,冷眼注视,一动不动。
朱堂法官敲板:顾小吏,昨夜多方举报,皆以你‘执法无章’、‘妨害大理寺公正’为由,今来申辩,请言明理由。声如洪钟,回荡在厅堂,使得每一名官员都倒吸一口凉气。
顾景琛挺胸而立,缓缓答道:回禀诸位大人,臣承皇命而来,所执‘朝规罚单’正是皇上指令,旨在补齐大理寺未及之处,服务百姓,清除社会乱象。若有失仪之处,臣愿改过,但务请明示准绳。
有人低声质问:但你上街执法时,未束发冠,多次以言语威慑本寺衙役,粗俗不堪。根据《大理寺条例》卷二,应视为‘行为失仪’,可予撤职处分。话音落下,几个高阶法官互相交换意味深长的眼神。
顾景琛闻言,心头一沉,却不失姿态:大人所指果然在此,臣今日特地整理新法令,与束发无碍。况且‘束发在朝’旨在入朝廷之礼,非出巡街头所必需,望各位大人见仁见智。她一边说,眉梢轻抬,动作干练,但声音里已掺着一丝紧张。
第二位法官冷笑:断案讲证据,你所谓‘新法令’何在朝堂未见文字记载,百姓信却何从而你不束发,更显你对古制蔑视,不可轻纵。他话锋一转,指着她面颊:更有字据称,你辱骂市井行人,口气咄咄逼人,此等行为,与礼制南辕北辙。
目光如炬的谢知野此时微微皱眉,手指轻敲案桌,神色复杂。顾景琛强压心中怒意,环视堂上,方才那股自信已被连番攻势逐渐磨平。她欲言又止,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呼吸急促。
就在此时,法庭外隐隐雷声作响,厅内气氛骤然紧张。顾景琛强撑笑容,试图再次辩驳,却发现声音已沙哑。她深吸口气,脑海浮现百姓笑脸与被她贴罚单后羞愧而悔改的身影,一字一句咬牙而出:臣若无虞,为何百姓自制举报箱若无成效,又何必自提让百姓言
话音落下,却只换来一阵冷哼。法官们交换目光,似早已对她失去耐心,一纸弹劾案触手可得,一锤定音指日可待。
危急时刻,谢知野突然站起,步履沉稳,用掌力扣案几,清冷的声音在厅内回荡:且歇。
全场霎时静默。众官怔住了,目光纷纷投向他。
他抬眸看向顾景琛,薄唇微启:她是本官特许执法的副手。
众人一愣,随即窃窃私语,惊叹声骤起:副手特许他身为少卿,为何授她此权
谢知野目光如电,缓缓继续:她贴我的罚单,我贴她的名字。
厅内哑口无言,气氛在这一刻仿佛凝固。连朱堂法官也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接招。只有顾景琛心头一震,脸上血色猛地涌起。
良久,谢知野转身,与顾景琛四目相对,声音不高,却胜过雷鸣:她虽违规未束发,但公事为先,百姓安宜为重。今日之举,足见她心怀黎庶,不可苛责。
一时间,法官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低声道:若少卿旨意如此,且暂缓审理,待朝廷圣旨再议。其它官员纷纷点头响应,申辩会至此草草收场。
顾景琛如释重负,微微颔首,心中对谢知野既感激又惊讶。谢知野回到座位,盯着她的眼神,竟似一抹淡淡的柔情。
院外春光正好,庭审结束后,顾景琛走出正厅,深深吸了一口气。谢知野并肩而来,轻声道:恐你受了冤屈。
她回眸,嘴角勾起一抹倔强的笑:多谢少卿解围。但若无百姓真心,我也无法坚持。
谢知野微微点头:既有民心为盾,更有我为伴,可无惧风雨
顾景琛眨眼,道:说得煽情,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护我多久。
谢知野唇角一扬,掷下一句:从今以后,只要你需要,我便站在你身后。
两人并肩离开大理寺,背影在斜阳下拉得很长。他们之间的默契与情愫,正如初春里的那抹暖阳,悄然滋生,待来日绽放。
4
顾景琛最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白日里街头执法,风风火火,她贴罚单的手都快磨出茧了,夜幕一降临,竟成了被执法的对象。
那人执法不持文书,不穿官服,不拍案,不贴单,却日日准时——甚至提前,出现在她的小院门口,查房、送药、递水、喂汤,有时还顺手点了她的灯,摆了她的鞋。最离谱的是——他还立了块匾:罚单豁免令,顾景琛专属。
谢知野!她终于忍不住,一把拎起那块匾扔出门外,你到底是大理寺少卿,还是我家门神!
门口树下的男子手扶折扇,风姿潇洒。那匾落地的瞬间,他轻轻一挑眉:门神也不错,至少每日都能看见你,执法之余还能护宅。
你天天摸黑来我院子,知不知道这在我朝律法里,至少是五级骚扰!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穿外袍,斜披着冲到院门,再来一次,我就以‘夜巡扰民’罚你抄满三卷《大理寺纪律规范》!
他却毫无惧色,反而从袖中抽出一小卷宣纸,递到她眼前:你若要罚我,请先签收我今日的自愿违纪申请书,盖个手印
顾景琛眨了眨眼,一手将纸抽过,嗖地一声撕个粉碎。
你——
谢知野!她气得踢了一脚院门,我是执法的,不是给你练胆的!
可你是全城最危险的存在。他慢条斯理地说,眼里竟带着点委屈,动辄罚文人扫街,吓得老妪绕道。大理寺都说你‘一罚入魂’,连我见了都要小心翼翼。
所以你就日日查我房她双手叉腰,你到底是怕我,还是图我
谢知野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目光幽深。
顾景琛心里忽然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一种莫名的预感在胸口悄然炸开。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她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连姿势都僵硬了几分。
谢知野缓缓靠近,一步一步,直至站到她面前。他低头望她,语气终于褪去了戏谑的调子。
我怕你。他轻声说。
顾景琛怔住。
我怕你罚我,怕你不理我,怕你太能干,把我都排除在外。他笑了笑,带着一丝无奈,但更怕的是,你一个人太能扛了。
顾景琛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知不知道,你夜巡回来时,我每次都站在门口。他说,不是为了监督你执法,而是怕你一个人回府时,没人问一句:今日路况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你
她鼻尖微微发酸,忽然觉得自己手心有些发麻。
谢知野突然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别总一个人冲在前头,好不好
你再这样说,我真的要贴你罚单了。她声音沙哑,却努力让语调稳住。
那你贴。他低头凑近,只要贴得是我,你贴哪儿都行。
这句话像是一颗炸弹,噼里啪啦点燃她全身的神经。
你……你怎么——
他却突然俯身,毫无预警地,吻住了她。
清风拂过,月影斑驳,她僵住了片刻,随即闭上眼。
这一吻,带着藏了太久的炙热与心事,也把她从一身执法官的冷静中拖入了热烈奔放的浪潮。
可惜浪头刚起,一盆冷水就泼了下来。
次日清晨,一纸密函从刑部传来,谢家被卷入一桩京中勋贵牵连案。有人告发谢知野之兄勾结商贾,买官售爵,皇帝震怒,下令彻查谢氏一族。
大理寺风声鹤唳。
顾景琛被紧急叫去审理间,一脚踏入就发现案卷上赫然写着谢家家主谢良弼,涉贪五案,受贿四宗。
她手心发凉,耳边仿佛还在回响昨夜那句低语:只要你需要,我就一直在你身后。
可她才刚回头,他就已经被这场风暴卷走。
执法,是为了公正。
可情之一字,从未公正过。
顾景琛站在那卷案宗前,一言不发,眼神却仿佛在那一瞬冷了又燃了。
既然你不能站在我身后,她咬牙低语,那我就走进你背后的风口浪尖。
她重新挽发,戴上最严的缉事腰牌,一步步走出审理堂。
下一场战争,她亲自出马。
——她要亲手,把谢知野从违规名单里拉回来。
不然,这牌坊街口那块顾景琛专属罚单豁免令,就真的要生灰了。
5
顾景琛是被赶下来的。
因擅自改革,扰乱官署秩序,罢免其缉事职务。皇榜贴得四平八稳,落款鲜红得像血。她仰头望了半晌,鼻翼轻轻动了动,没说话,只摘了腰牌,缓步离开大理寺门口。
大理寺门神今日失位,百姓顿时哀鸿遍野。
马车不绑了
狗铃铛不戴了
城西那群早市抢摊的又开始打架了!
顾姑娘,你回来贴我罚单吧,我家狗又叫个没完了……
顾景琛一路走,一路有人拦。连小孩都捧着糖人拉住她的袖子:姐姐你不罚我扔果皮了吗我今天还特意练了扔远呢。
……
顾景琛喉咙一哽,差点没憋住。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结局,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而她那位查房不眠的谢大人,自事发以来就像人间蒸发。无一纸解释,无一字留言。
她坐在临时驿馆的门槛上,抱着膝盖啃烧饼,啃一口掉渣三里。
顾景琛,你没事吧
一个熟悉的身音突然从墙后探出头来,正是她在坊间罚过三次、如今自称民间观察员的豆腐西施阿婆。
顾景琛抬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
我们签了。阿婆眉开眼笑,整整三百三十四人,按了指印的。
签什么她茫然接过。
请愿!阿婆拍着膝盖,就说你罚得好,罚得准,要不是你贴了我家孙子三天禁言令,他早混进赌坊当小厮去了。
顾景琛一脸震惊地翻开卷轴,密密麻麻红印子,连十字不识的都按了个脚丫子。
拿去吧,我们斗胆请谢大人送进宫,能不能复职不重要,我们就是不想让你觉得白干。
她鼻尖发酸,哑着嗓子低声道:谢知野他在哪
他辞官了,带着这堆请愿书,进宫了。阿婆眨巴眨巴眼,说要替你争个‘都城巡检使’。
此时皇宫御书房内,谢知野正单膝跪地,手持请愿书,一身便服却风骨不减。
百姓之情,非权贵所能干预。他说得极慢极轻,若非顾景琛,今朝城内乱象,已成灾疫。
皇帝坐于案前,正慢条斯理搅着一杯桂花酒。
朕知她能干,但她确也骄纵。皇帝慢悠悠道,你为何要亲自请命
谢知野沉默片刻,拱手答:她虽贴我罚单,却罚得我心甘情愿。
皇帝噗地一笑,手中酒泼了半边:谢知野,你这是求官还是求婚
……都求。
倒也坦荡。皇帝一拂衣袖,她之才,朕亦知。既如此,赐她都城巡检使之职,专督民政法制。
谢陛下。
婚呢皇帝斜眼看他,你打算怎么求
谢知野站起身,郑重其事地,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红绢婚书,字迹端正,落款处赫然写着:
——此生愿受顾景琛一人之罚,罚言罚心,罚情罚身。
皇帝一愣,旋即大笑:你倒是个奇才。
那日下午,顾景琛刚回到自家院门,还没喝口热水,门口就响起一连串敲锣打鼓。
顾景琛在否!
她蹙眉打开门,只见谢知野身披素锦长袍,腰系红绸,站在门外,手中捧着婚书卷轴,身后是半个坊市围观百姓。
你疯了她一脸不可置信,你、你辞官了!
是。他笑,目光炽热,只因我想换个身份继续贴你。
贴我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巡检使能罚百官,但你只罚我。他上前一步,扬声道:自此起,我谢知野,愿以夫之名,接受你一人之罚,贴一世之章。
全场一阵哗然,有人吹口哨,有人喊亲一个!
顾景琛耳朵炸红,差点跳脚,你、你这……无组织无纪律!扰乱公共秩序!违反婚姻流程!我罚你!
好,我认。谢知野笑着将婚书举高,但前提是,你先收下这张终生罚单。
她瞪他,僵了一瞬,终是一步步走上前去,狠狠一巴掌拍在那婚书上。
罚单我收了,人也收了。
谢知野眉眼弯弯,伸手牵她,柔声道:巡检大人,请问今晚,你可查房
她一扬眉,露出久违的坏笑:查。今晚第一项执法任务,就是带你回房,审个彻底。
锣鼓喧天,红绸飞扬。都城坊间,百姓齐声叫好:顾大人终于转正啦!
——罚单女王配男德代表,从此携手执法天下,一贴定情。
6
自从顾景琛和谢知野这对城管鸳鸯联袂出道,大理寺的风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的冷面判官如今被百姓私下称为宠妻狂魔,而罚单小吏顾景琛,则被尊称为权威女神。
都城坊间一度流行一句话:上街要守规矩,不然顾大人会罚你写《心灵净化手册》三百遍,谢大人还会在旁边鼓掌。
这一日清晨,坊市口如往常般人声鼎沸,除了摊贩的吆喝声,还有一阵特别悦耳的铃铃声响起。
绿灯亮了!快走快走!你再慢一点马儿都要打瞌睡了!顾景琛站在临时搭建的通行亭前,挥着手中红绿灯制马器,对面五匹马整齐列队,骑马的商贩规规矩矩等信号,一派井然有序。
下一个——队伍往前移,不许插队!你家马鼻子再往前蹭一步我就贴你鼻子上!她手腕一抖,刷地抽出一张绿色通行牌,整齐贴在马鞍上。
顾大人,马匹能装静音马掌吗一位老马夫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能!她转身从谢知野手中接过一只特制蹄套,啪地往马蹄上一扣,新研发的‘步履无声型’,只要你不飙马,不撞狗,连城西赵嬷嬷的睡午觉都不会打扰。
真神了……围观百姓发出阵阵惊叹。
这就是——传说中的绿灯制马术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崇拜地望着顾景琛。
顾景琛正欲开口,却被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截了过去:不,这是顾夫人发明的全新城市治理体系,简称‘宠夫导向执法法’。
谢知野从人群中走出,神色温和,手中还拿着她那本写满创意的民治小册。
顾景琛轻轻侧目,嘴角忍不住翘起,谢副使,私自夸奖公务员,属越权行为。
谢知野理直气壮:那我以家属身份陈述事实,合法合情合理。
她嗤地一笑,扭头就走。
他随后跟上,忽地凑到她耳边低语:你知道你给我贴的第一张罚单是什么吗
乱讲情话她翻了个白眼。
不,是非法入梦,夜访千回。
……你再说一遍她耳根子蹭地红了。
放心,我已经罚了自己终身禁爱他人,只宠你一人。他语气认真,眼里却含笑。
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拐了个弯:那你这两天晚上就少来查房,昨儿你踹门的动作把我吓得梦里把你踢出窗外了。
你那是梦谢知野一脸震惊,我真被你踹下床去了。
顾景琛:……
她一把抓住他衣领往怀里一拽,谢大人,请你注意分寸,本巡检使执法中,不许勾引执法人员。
是。他凑得更近了,那我勾引家里人可以吗
谢知野!!!
坊间群众欢呼:大人又撒狗粮啦——快看快看,今天吃的是‘无糖甜’口味!
晚上,回府路上,顾景琛骑马先行,谢知野则像个跟班,抱着一摞刚审核完的新制令牌,脚步欢快得仿佛一路撒花。
明天起,全城设夜间静音区,犬类归舍不得扰民,马匹限速三步一停,违法者罚抄‘礼义廉耻’。顾景琛边骑边念。
合理合理。谢知野点头如捣蒜,顺便可以加一个——夫妻查房制,由副使配合巡检使共同执法。
你到底是宠我还是借公务行私情她侧头盯他。
当然是宠你。他抬头,笑得极温柔,自你罚我第一笔,我就栽在你手上了。
顾景琛心头一震,甩了鞭绳转身便跑,嘴里念叨着:不许搞突然袭击型情话!这违法情绪操控!
谢知野毫不示弱:来啊,贴我一张,我回房写检讨三千字还倒贴你一杯热茶!
谢知野!她回头怒吼。
在!他喊得贼响,你是全城执法权最大的人,怎么罚都听你的!
她勒住马,忽然笑了:那你听好了。
他站直了身体,立正如兵。
她俯身靠近,在他额头轻轻一吻,低声道:这世上的绿灯,我只为你一个人开。
他愣了愣,眼底有光绽放。
次日清晨,坊间小报头条再次刷新:
《今日通行:顾大人首推心动式执法!谢副使现场缴心认罚,情书代替罚单!》
《都城百姓呼声高涨:求贴罚单,顺便能脱单!》
全城欢腾,大理寺门口日日排队如初,却已不再有人惧怕贴条。
而那红绢婚书,依旧挂在执法榜首,纸面上的字已淡,唯有那一句被人日日默读——
此生愿受你一人之罚,罚言罚心,罚情罚身。